這廂豫安話音剛落,岑駱舟就倏然抬起頭,滿眼通紅:「家父家母的死因另有原因,是被他人所害!」
豫安對上他狠厲的眸光,微微蹙眉,已經有些懂了他的意思,沉聲道:「駱舟,話可不能亂說,得看是否有證據。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一筆閣 yibige. 更多好看小說」
岑駱舟咬了咬牙,垂下頭低聲道:「母親當年走的時候,我四歲。縱然年幼,但那一年的記憶,我一輩子也不會忘。彼時父親將將遭遇不幸,祖父那時身體已經不再康健,聽聞噩耗後,心中哀痛之下即刻就一病不起,不能再管理家事,爵位便轉交到了二叔父手中。」
他兩手陡然攥緊:「我為父親守靈了七日,後來又被祖母勒令為祖父侍疾、為父親抄寫經文,期間從來不見母親出過院子。祖母和二叔父只道母親是犯了心病,病得很重。家中長輩甚至不許我踏足母親的宅院,說生怕母親的病氣會過給我。」
&是,」岑駱舟咬牙切齒,低聲陳述,仿佛溺進了久遠的回憶里:「母親走的那一日,父親房中的老媽媽突然來尋了我,帶我去見了母親……」
——
岑駱舟仍然記得那一日。
記得空空落落的大房宅院,記得母親房中腐朽噁心的氣味,記得屋子裏隨處可見的碎瓷片……
還記得形容極其枯槁的母親抓住他的肩膀,神情似是瘋癲,哭叫道:「我沒病!我沒病!他們不讓我去見岸郎,他們將我鎖在這,他們想讓我永遠閉上嘴!」
她看着驚慌失措的幼子,眼神漸漸聚焦,散發着汗臭的身體抱着他,哭嚎道:「駱兒,你父親是被人害死的啊!他傷得雖然重,可最後到底是挺過來了……他還有氣,他本來可以活……都是那狠心的女人!是她掐死了你父親!」
這般說完,她又開始胡言亂語,先是說着「他身子一向強健,怎麼會死呢?」
後來語氣陡然狠厲,似乎在模仿什麼人講話,說「咦,挨了那麼一刀,這都沒死成?倒是命大,只可惜你活不得!」
話音剛落,她手上就開始使勁,惡狠狠地箍住少年瘦弱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將他的骨架捏碎。
可多日沒有吃飽飯的婦人,又能有多大的力氣?
他戰戰兢兢地回抱住母親,一時也不敢相信這種狀態下的母親是否是在胡言亂語,只瞪大了眼睛,低低喚了一聲:>
瘋瘋癲癲的婦人滿臉淚水:「只因為我看見了,所以他們想讓我閉嘴。不讓我見人,也不讓我吃飯……」
她忽然伸手,指向房中混亂的一堆東西:「我吃了口脂,吃了胭脂和鉛華,吃了紙,吃了下人房裏的乾糧!他們休想害死我!」
隨着婦人漸漸耗盡了力氣,她的眼神終於愈發清明,最終歸於平和,依靠着少年跪倒在地,柔聲道:「駱兒,他們想要國公的爵位,為娘曉得了他們的秘密,定然是活不得了,可你必須得活下去。」
她雙手托着他的小臉,輕聲道:「去找你的祖父,他雖然重病在床,但他能護住你一時。」
小少年呆呆傻傻地看着母親飛快轉變的神情,幾乎快嚇傻了,顫聲:「娘……您到底在說什麼?」
正是這時,起先帶着他偷溜進來的媽媽快步跑進來,疾聲道:「大少夫人!二房來人了!」
婦人眼中的眸光驟然怨毒起來:「他們果真不肯輕易放過我……」
她深呼吸一口氣,抓緊了少年的手:「我兒莫怕,大房不可能無一活口,他們怕人發覺,一定會留下一個人!你只記着,縮在府里再不要說話,你討好他們,你一定要活下來!」
旁邊的媽媽跺了跺腳,快要急哭了:「夫人快放公子離去罷!」
婦人咬了咬牙,將少年往媽媽懷裏一推:「賣身契我給你了,你快快帶他走!」
少年還未能回過神來,就已經被媽媽一把撈進懷裏。他輕輕抬眼,已經聽見了院外傳來的喧譁聲響,似乎只隔一道門了。
媽媽一時無措,被婦人推進拔步床底:「躲進去!莫要出來!」
媽媽應聲,連忙帶着少年縮進去。
他縮在灰撲撲的床底,嘴巴被媽媽捂住,隔着一點點微弱的光亮,聽見外面一陣喧鬧,剛剛上位不久的老太君領着一眾婆子跨進了門,嗤笑道:「真真是厲害,夫妻倆一個又一個的,比那臭蟲還要命硬!」
她話音一轉:「命硬就命硬罷,你要活着,我便允許你活,總歸咱國公府不缺這麼一個人的飯菜。只是這會說話的嘴,今後也只許有吃飯這麼一個作用!」
岑駱舟聽見母親說話了,赫赫地笑:「原來你們想留下的,竟然是知道了那秘密的我麼?」
老太君聽懂了她話中的深意,哼笑一聲:「不留下你,難道留下那小畜生麼?」
少年睜大了眼。
老太君繼續道:「你雖然看見了不該看的,但只要說不了話、寫不了字,活着和死了也沒差別。只是你那兒子……嘁,國公府容不下不該存在的男丁。」
她說完了這一通,似是滿意地看到了婦人面上的絕望,吩咐婆子:「將東西給她灌進去!」
岑駱舟閉了眼。
誰曉得外面一陣吵鬧,早前就沒了力氣的婦人不知為何還能掙紮起來,她挨了婆子的幾巴掌,將手邊的碎瓷片扔出去,尖叫道:「你們休想!休想!」
一圈婆子被她這一番陰狠動作嚇着了,懼怕她手裏沾血的碎瓷片,不敢再上前。
婦人氣喘吁吁,冷笑道:「國公府容不下不該存在的男丁?好呀,那我就在這兒詛咒你們!詛咒你不會有任何孫子!」
&人!」老太君怒斥,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毒蛇,尖聲道:「還不快讓她閉了這張惡毒的嘴!」
婦人又哭又笑:「我閉嘴,好!我閉嘴!」
她話音剛落,就衝着拔步床床架上的凸起撞了上去!
屋裏又是一陣喊罵,唯獨只有床底下一片寂靜。
岑駱舟呆呆愣愣地瞪着眼,看着被髒兮兮衣衫包裹的身軀轟然倒地,母親的臉朝着床底這邊轉了過來,失了光彩的眼眸對着他大睜着,死不瞑目。
大房終於只剩下一個小少年了。
空落落的廳堂里,岑駱舟跪在蒙了白布的屍體前,想起了母親死後的雙眼——掙扎着活了許久的母親,為了讓他得到生的希望,自殺了。
午後岑家便對外放出了消息,失了夫君的岑家大婦人成了瘋子,在半月後撞了牆,追隨夫君一同下去了。
夜裏很涼,懸掛在高空上的月亮被烏雲厚厚地遮住。岑駱舟眼中死寂一片,也佈滿了烏雲。
不知何時,他終於動了,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徑直走向屍體。
岑駱舟輕輕掀開白布——母親的雙眼已經闔上了;兩邊臉頰被人打得青黑淤血;額頭上的血倒是已經被擦過了,但終究還是留下了一個深黑的窟窿。
他沉着眼,想着母親說的那句「活下去」,緩緩擺出了一個懦弱、沉悶的表情出來。
岑駱舟睜眼守到了天明,心腹媽媽從院外遛進來,遞了一碗米湯:「小主人……」
岑駱舟依舊是跪着:「你走罷。」
他眼珠微動,沉悶地看着她:「你是父親的人,知道該往哪去躲起來,且母親留了你的賣身契,你只需要避過岑家人,就能夠完全脫身了。」
媽媽跪下來:「主子……」
&若是繼續留在我身邊,會死的。」岑駱舟截了話頭,端了米湯小口小口地喝着:「你好好地活着,終有一日,我會將你接回燕京,而後借着你這把最鋒利的劍……殺死他們。」
媽媽沉默片刻,終究是行了下來:「老奴定會活下去。」
天光大亮時,岑府里漸漸地有了人聲,卻始終無一人發現,大房少了一個婆子。
岑駱舟困難地站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膝蓋,扶着牆往院外走,打算去見見他那位臥病在床的祖父。
走出小拱門時,身穿錦衣的小童蹦跳着走過來,笑嘻嘻地喚了聲:「見過大哥。」
岑駱舟冷眼瞥着他——二房的嫡子。
沒聽見回復,小童又問了一句:「大哥要不要一同去假山那邊兒玩?」
岑駱舟仍是不回話。
那小童撇了撇嘴,再不理他,快步繞過園子走了。
直到那身影不見,岑駱舟這才抬起腳步,往廂房裏走。中途遇見了一群慌慌張張的婆子丫鬟,惡聲惡氣地問他可見到了小少爺。
岑駱舟低着頭不說話。
瞧着這突然失勢的大房少爺,婆子們皺了皺眉,陰陽怪氣地說了些話,又急急忙忙走了。
岑駱舟抿了抿唇。
臨近午時,岑駱舟候在祖父的病床前,聽見屋外幾個婆子嚼舌根:「這家裏最近是中了邪不成?死的死病的病。那大房一大家子人都沒了不說,這邪祟又跑到了二房,將國公爺的長子給帶走了……」
另一人接話:「可不是麼,從假山上跌下來,腦袋都破了,老太君和夫人都哭暈過去了呢。」
起先那人頓了頓,忽然問道:「你聽過那傳言沒有?昨兒個大夫人走的時候,小翠就在隔牆的園子裏修剪花草,聽見大房那屋裏有人叫得悽厲,依稀聽着是大夫人的聲音,好像是叫二房三房斷子絕孫哩!」
&這大白天的,你可別說這些話,怪滲人的……若是叫老太君聽見了,仔細你這舌頭!」
剩下的,岑駱舟沒再繼續聽了。
他擰了手裏的濕巾,擱在祖父的額頭上,自言自語:「娘,是你嗎?」
輕風拂過窗幔,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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