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鈺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將畫軸遞給了親娘。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荀大夫人瞧着他一副心事重重小心謹慎的樣子,強忍住笑意,接過畫軸緩緩鋪展開。
自家兒子的畫工,荀大夫人一向是再清楚不過的。正如此時此刻,隨着畫卷的展開,畫紙上娉婷的女子就仿佛活了一般。
縱然沒有眉目,可荀二夫人看着畫中人,還是能聯想到小女孩兒坐在廊台上,裙擺隨風蕩漾的畫面。
果然是她。
荀大夫人心中的巨石陡然就放下了,笑眯眯卻又帶着幾分審視地看向自家兒子,也不問這畫上的小姑娘是誰,徑直問:「喜歡這個小姑娘?」
荀鈺始終抿着唇,並不接話。
他不敢承認。
荀家嫡長孫其人何等自持理性?荀鈺向來堅信,「喜歡」這兩個字,向來就不僅僅只是情緒的一種。
這個在唇舌間隨意滾上一滾,就能夠輕易說出來的詞彙,於他來說,似乎更是一個極其莊重的承諾。
而現在的他,背負不起這一承諾。
荀大夫人等着他交代,可等着等着,眼看身前的青年依舊是一副死不開竅的模樣,荀大夫人就笑不出來了。
她面上笑容淺淡:「怎麼不說話了?」
&以為為娘不曉得你在想什麼麼?到底是肚子裏的一塊肉,你以為你真能事事瞞過為娘?」
她輕嘆一聲,將畫卷小心捲起來,抬眼看着身前芝蘭玉樹的偉岸青年,溫聲道:「為娘又不是你祖父,那些家族中的責任啊、使命啊,為娘不會日日逼着你去銘記。」
荀鈺抿緊了嘴唇,目光低垂。
荀大夫人將畫軸擱在桌案上,抬手幫長子整理着稍有些凌亂的衣襟——荀鈺在天盛樓救下岑黛時曾惹得一身狼狽,還未認真整理過。
做母親的眉眼溫緩,繼續道:「有時候啊,為娘都寧願你不是那勞什子燕京第一公子、不是那什麼荀家嫡長孫,寧願你一點都不優秀,不必背負着這一大家子的興衰榮辱。小小年紀,都沒有好生咧開嘴笑過,整日沉沉悶悶的。別家夫人旁觀着,都說羨慕為娘有一個這樣懂事聰明的兒子……」
荀大夫人憐惜地看着他:「可娘覺得這一點也不值得羨慕。」
&娘多想你能同錦哥兒一樣,同二房的釧兒鈴兒一樣,活得恣意鮮活,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能夠同長輩們笑嘻嘻地講出來。可你呢?你只會憋在心裏,從小到大你什麼也不說。」
荀鈺面上的冷淡逐漸隱下,帶了幾分平日裏從不敢現於人前的疲憊,低低喚了一聲:「母親。」
荀大夫人不理會,只兀自道:「沒當錦哥兒同為娘說想吃燉蹄膀的時候,為娘就在想,那鈺哥兒想要什麼呢?」
她笑着輕嘆一聲,眼角微紅:「為娘這輩子對鈺哥兒的恩情,似乎只有將你帶到這世上這麼一件而已。你為什麼不能同你弟弟一般,將心思都說給娘聽呢?我是生你養你的親娘啊。」
荀大夫人哽咽道:「鈺兒,娘作為一個母親,不想你將自己的心事全給憋在心裏,不想你滿心滿眼只有家族大業……」
&只希望,你能做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荀鈺垂頭沉默。
荀二夫人抹了抹眼淚,強笑道:「娘養了你二十多年,沒滿足過一次你的心愿。難得你有喜歡的人了,娘便想着可以幫到你了,可你如今卻連這一份喜歡也不肯親口告訴為娘嗎?」
好半晌之後,荀鈺忽然抬起頭來,他對着母親殷殷的目光,說的卻是:「母親可知道,為何子錦和釧兒鈴兒能夠活得如此恣意無憂麼?」
荀大夫人垂下眼。
他淡道:「是因為這頭頂有祖父、有長輩們盯着。他們沒吃過多少苦,於是活得鮮活,可若是沒有族中長輩,他們未必還能笑得出來。」
荀鈺將衣襟上的女子的手緩緩放下來,自己理順了衣領,輕聲說:「這一大家子,必須得有個頂樑柱。母親,不是祖父選的兒子,是這家業選的兒子。」
所以他不敢隨意遵循心意而來,因為他承擔不是一時恣意之後的後果。
荀錦可以瀟灑頑皮,荀釧兒荀鈴兒可以隨心做事,那是因為他們背後有長輩們撐腰、有他這個長兄撐腰。
可他自己呢?在他的背後,除了一個幾乎稱得上是禁錮的家族使命,什麼都沒有。
他背負着極大的責任,他甚至連讓自己活得稱心如意都做不到,又如何談讓喜歡的人活得舒心呢?
荀大夫人漸漸地收了笑,再嘆一聲:「如此。」
她都已經想不清,自己為這個長子嘆氣多少次了。打小過來,荀鈺是最令她放心,同時卻又最令她心疼的那一個。
憐子心苦。
荀大夫人抬頭來,定定打量了眼前冷淡涼薄的青年:「既然鈺哥兒自有主見,娘說再多也沒用。等往後……」
她瞥了桌上的畫卷一眼:「等往後,鈺哥兒想要將心事告知為娘的時候,到院子裏來找娘便是,娘一直在你背後。」
荀鈺面色動容,恭敬道:「兒子明白。」
荀大夫人舒了口氣,笑道:「既如此,鈺哥兒忙罷,大過年的,你也莫讓自己累着了,記得好生歇息。」
交代完這一遭,荀大夫人轉身欲走。
荀鈺突然喚了一聲:「母親。」
他垂下腦袋:「還望母親不要將這是告知祖父和父親。」
荀鈺不想讓荀閣老知道,他這位冷漠自持、情緒內斂到極致的嫡長孫,如今已經有了一個埋藏得極深的秘密。
荀大夫人微微愕然,緊接着便是再和暖不過的笑意:「你這小子……鈺兒放心罷,為娘一定好生替你瞞着。」
待荀大夫人走後,荀鈺頓時卸下了全身力氣,在房中枯坐了好半晌。
不知何時,屋外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倏而又停了下來。
古靈精怪的荀錦小公子扒拉着門框,歪着腦袋探出頭來,小聲喚道:「大哥!」
荀鈺默然抬眼。
荀錦朝他眨眨眼睛,掩唇微咳一聲,強壯老成地負手走進來,關切問道:「大哥怎麼是這麼一副表情?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剛剛子錦聽聞母親過來了,可是母親同大哥說了什麼?」
他手腳麻利地在荀鈺身邊坐下,笑嘻嘻道:「哎呀這大過年的,大哥你這副表情委實不吉利,不若同子錦去前廳陪姊姊們放煙花唄?」
荀鈺定定望着他,忽然道:「子錦。」
荀錦眉眼帶笑,應聲:「小弟在!」
荀鈺眼神微沉:「子錦。」
小公子這回可算聽出來了幾分不對勁,覺得渾身有些發冷,顫顫巍巍道:「大哥有話直說嘛……」
&錦,你膽子是一天比一天肥了。」荀鈺陡然眯了眼,面色冷漠:「母親向來是個不管小輩功課的性子,今日作甚要突然抓着一幅畫不放?」
他可是記得的,這幅畫的存在只有他和荀錦知曉。
荀錦臉已經笑僵了,撓了撓腦殼,裝傻充愣:「啊?大哥在說什麼呀?」
&錦……」
小少爺都快嚇出眼淚來了,一骨碌爬起來,一疊聲道:「大哥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嘛!」
他盯着自家大哥隱含怒氣的目光,挪着步子往門外走:「子錦以後再也不敢了……」
幸而荀鈺沒有真想要發作這個嘴上一套背後一套的鬼機靈弟弟,心裏想着總歸荀大夫人已經曉得了,遂懶得再抓着這事不放,由着少年趁機往門外縮去了。
哪笑得荀錦皮癢欠收拾,走到門邊突然停了步,脆生生道:「那時子錦也是想幫幫大哥嘛。大哥喜歡一個人,為什麼不說出來?既然你不肯說,子錦自然就去跟母親通風報信了……」
荀鈺一個眼刀殺過來,小少年頓時歇了底氣,忙不迭地抬腿開溜。
直到那震天響的腳步聲遠去了,荀鈺這才閉了眼,緩緩捏着眉心。
良久之後,他才開了口,對着空氣輕輕道了一句:「你根本不懂。」
喜歡一個小姑娘,和喜歡一盤燉蹄膀,是完全不一樣的兩件事。
——
岑黛在街邊角落裏平復好了心態,又好生將臉上的淚痕抹安靜,這才提了裙擺上了馬車。
冬葵見她終於回來,心裏一顆石頭總算落了地,下一刻卻瞧出了幾分不妥,詫異道:「郡主的帷帽呢?」
岑黛扯了扯嘴角,只搪塞道:「不慎弄丟了。」
冬葵怎麼可能信,蹙眉道:「那樣大個東西,怎麼說丟就丟了?郡主……」她一頓,忙湊到跟前來,一瞬不瞬地盯着岑黛:「郡主哭過了?」
小姑娘兩個眼圈都紅了,腫在白淨的小臉上。也是馬車裏光線昏暗,她這才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冬葵立時就在心裏腦補出了一出大戲。
那天盛樓是個什麼地方?
裏頭的客人可是清一色的性別男,雖說這群人平日裏大多是穿身官袍朝服,怪是正義凜然的,可誰曉得私底下里是不是什麼人模狗樣的斯文敗類?
岑黛一個小姑娘,如今又是丟了帷帽又是紅了眼睛的,天曉得是不是受了什麼欺負。
冬葵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當即就氣紅了脖子,恨不得擼袖子下車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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