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出來,何女先生眼中兜兜轉轉的淚珠子終於滾落了下來。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她伸手掩住口鼻,眼角微紅。
廳堂上,豫安眼中複雜難名,聽得他繼續道:「當初的事,殿下應當有所耳聞……是老臣輕易許了她約定,也是老臣背棄了承諾。雖當年那事背後有許多難言之隱,但說到底,都是老臣負了她。這許多年來,老臣心中難安。」
豫安卻道:「雖是這麼說,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二人早就兩不相欠,莊先生不必如此愧疚。」
「可……」莊寅垂下眼,不說話了。
豫安心下通透,瞧見莊寅的表情,哪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中一時有些想笑,暗道這兩人之間的感情當真是曲折。
眼角餘光有影子晃動,豫安稍稍偏過頭,看向莊寅背後的屏風。
岑黛歪着腦袋看過來,朝着母親擺出了一副大大的笑臉,做口型道:「女先生也在這兒。」
豫安眼裏含笑。
正是這時候,底下莊寅又開了口,音色暗啞:「她若真不願見老臣,還望殿下能將老臣的這一句歉意帶到,老臣感激不盡。」
豫安笑着搖了搖頭:「本宮能帶的,不過只是寥寥幾個字罷了,莊大人心中的情感,本宮可沒法子給何女先生帶過去。」
她溫聲道,使了眼色,示意他往後看:「不若……莊大人自己同何女先生說說罷。」
莊寅一愣,忙順着豫安的目光看向身後。
從側間的屏風後走出來兩道身影,當先的那一人身着一身素衣,挽了高髻,一身裝飾極簡,身姿婉約卻瘦削。
莊寅頓時紅了眼眶,眼前人,是當年被他休棄的髮妻。
岑黛撓了撓腦袋,福了福身,輕手輕腳地行至上首豫安的身邊站着。
何女先生見到了心中記掛的人,此時同樣心中大慟,卻只能強忍下洶湧的情感,只依禮拜道:「民婦見過莊大人。」
莊寅一時無言,良久才道:「女先生請起。」
夫妻再見,彼此的稱呼陌生無比。
他虛虛扶起何女先生,輕聲道:「你近年……過得可好?」他知道自己這般問話,於陌生男女之間已經算得上是有些出格了。
何女先生有些生怯,強撐着和緩道:「多謝大人掛念,民婦很好。」她倒是想反問一句你可安好,可話到了嘴邊,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
豫安瞧着兩人這般有所顧忌的模樣,掩唇微咳一聲:「二位既是有舊事要談,本宮不好打擾,便先同宓陽到外頭的院子裏吃茶去。」
她笑着起身,牽起身側岑黛的小手,溫聲:「而二位麼……不若前去側間一敘,府中下人一向知禮,就候在廳堂里,二位若是有事,大可出聲吩咐他們。」
何女先生抹了抹眼角,躬身道:「多謝殿下費心。」
豫安只笑着搖了搖頭,徑直領着岑黛往外走。
岑黛牽着母親的手,抿了抿唇,在越過門檻時忍不住往回瞥了一眼,看見莊寅垂下頭,朝着何女先生作揖行了一個大禮。
母女二人出了大廳,沿着長廊一路往前走,於一處涼亭落了座。
岑黛窩在母親懷裏,問道:「瞧着老師和女先生卻才的表情,似乎都對彼此愧疚得很。」
豫安笑話她:「你一個黃毛小丫頭,怎麼會懂大人之間的相處之道?」
岑黛蹙眉,有些不解:「宓陽難道說錯了麼?」
豫安道:「他們兩個,哪裏是對對方愧疚?分明是心中放不下當年的感情,故而心下萬分憐惜對方。」
她寵溺地瞥了一眼小姑娘:「宓陽可不能只看表面呀,這二位心中百轉千回,心中的真實想法可是藏的嚴嚴實實的。」
岑黛抿了抿唇:「母親既然說二位老師如今依舊放不下當年的感情,那當初為何要分開?」
豫安沉默片刻,斟酌着道:「當年的皇族亂得很,人人都想要坐上宣政殿內的那把龍椅。朝中紛亂,幾乎每日都有官員因為被皇族的內鬥波及而落馬。」
「昨日尚還是香火鼎盛生命在外的世家大族,一夜之間便敗落下去,家族子弟或是被殺或是被流放……這樣的事跡,母親年輕時可見過不少。」她垂下眸子:「何家便就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何家算得上是不幸之中最為幸運的一個,何家長輩鋪好了後路做足了打算,是以家宅雖然被抄,但好在無人殞命。」
豫安輕輕撫摸着小姑娘的鴉發,低聲道:「何家敗落,沒了那層光鮮的外衣,何家眾人在京中根本無法容身。大越的女兒家,雖然秉承着『出嫁從夫』的女則條例,可到底還是需要有娘家的幫持和撐腰,否則根本無法在夫家抬起頭來。」
岑黛輕輕頷首,有些懂了:「所以莊家人見何家大勢已去,便讓老師休棄了何女先生?」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老師還答應了?」
豫安輕嘆一聲:「是,莊老先生當初答應得分外果斷。」
岑黛抿唇,心中有些氣悶,更多的是不解。
她拜在莊寅門下足有一年的時間,對於莊寅的為人,雖不能說是完全瞭然,但也算是有些認知。
莊寅這般的人物,若是真心愛一個人,又怎麼會捨得這女子慘遭下堂、受人譏笑?
豫安苦笑,繼續道:「當初的莊家人機靈得很,連忙擇了另外一位皇子追隨,既是為了表忠心,又是為了保住莊家的聲名,自然無法容忍何女先生這樣一個可以稱得上『污點』的存在繼續待在莊家。」
「且彼時莊老先生正是名聲大噪、被眾位皇子追捧的時候,人人都想借着裙帶的關係將這樣一位有才能的人綁在自己的陣營里,自然也容不下何女先生的存在。」
岑黛抬眼,蹙眉道:「這麼說來,若是當初老師不主動放棄何女先生,那……」
豫安震驚於女兒的敏捷思緒,多看了小姑娘一眼:「宓陽機敏。」
她喟嘆一聲,苦笑道:「若是莊大人不肯休妻,那麼自然會有人用其他的法子,去抹除掉何女先生的存在。」
豫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冷笑一聲,嘆道:「不過只是一個沒有了母家扶持的女子,何女先生的命,在當時的一些人心中,怕是同螻蟻一般容易奪走。」
岑黛垂下眼,感嘆時下身為女子的悲慘命運。
饒是再怎麼聰慧再怎麼勇敢,後宅中的女子們也逃不過菟絲花的命運,只能依附家族、男人而生,背後靠山越強則底氣越足,靠山越弱則只能受盡苦楚。
便比如豫安……
岑黛忍不住抬頭看向母親。
豫安因為有璟帝的寵愛,所以活得舒心愜意,旁人尊她重她,不如說是在忌憚她背後的璟帝。可想而知,若是哪一日璟帝突然放棄她這位胞妹,豫安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
女子不是不能翻身,只是她們想要只憑自身去贏得世人的尊重,勢必要比男子付出更多的努力。
岑黛遲疑道:「這些緣由,何女先生可知道?」
豫安彎了彎唇角:「自是知道的,莊老先生會給予她應有的尊重,事事都同她說了。」
她再嘆一聲:「可那又如何呢?何女先生即便是知道了,也無法改變什麼。莊老先生說是為妻子着想,可何女先生心裏頭到底是如何想的,莊老先生從來都不曾問過她,更別說什麼患難與共……」
豫安輕聲道:「莊老先生給了她最後的體面,將嫁妝還給予她,還着手幫着何家解決了許多麻煩。可縱然如此,何女先生依舊受了不少的白眼和欺辱。」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剩下的,宓陽差不多也都知道了。莊老先生始終未曾另娶,反倒是借着一眾皇子對自己的爭相拉攏,而藉機尋到了空當離京,開始了多年的漂泊生活。」
「至於何女先生……她為了將何家的債務還清以及打理家財,在京中蹉跎了許多年。後來為娘尋了關係,讓何女先生為你啟蒙,數年後何家舉家離京,何女先生也一同走了。」
岑黛默了默,最後問了句:「娘親,您說如今兩位老師得以重逢,他們還能做夫妻麼?」
豫安搖了搖頭,並不直接回答,只溫聲說道:「他們如今一身輕鬆,上頭無人壓迫,倒是輕鬆得很,大可以隨心而來。」
——
一刻後,莊寅與何女先生一同出了廳堂。
豫安揚了揚眉,看着兩人徑直行過來,起身笑道:「二位可是商量完事情了?」
莊寅面上悲傷已經淡了些,只拱手道:「老臣將那份遺憾記了許多年,今日將該問的都問了,心愿已了。今日叨擾殿下太多,着實感激。」
何女先生也跟着福了福身。
豫安打量着兩人面上的神情,一時也猜不出什麼,只笑着說了許多推諉的話。
莊寅瞥了身旁的何女先生一眼,沒打算再多說什麼,同豫安道了告辭,隨長公主府的管事一同出了府。
目送莊寅離去,豫安笑看向何女先生,眨了眨眼:「女先生可瞧見了?從頭到尾,可不是你所認為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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