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那廂跪在龍榻前的一眾太醫已經起身,為首的一人面色遲疑:「回稟殿下,這毒……」
豫安揚眉,忙問:「如何?」
&毒名為『南柯』,倒也並非是什麼虎狼之毒,在毒發初始時,只會讓人覺着無力睏乏。真要說起解法來也簡單,好生慢慢調養着,過不了一年便能漸漸好轉。」
太醫頓了頓,轉眸去看向身側的同僚,示意他繼續接着話頭說下去。
同僚氣得撇了撇鬍子,到底是硬着頭皮出了聲:「誠然南柯毒前期好解,只是中途切不可再接觸毒粉,否則這身子只會一日日地不見好,如何調養都是枉然,最後身軀衰敗……」
他不敢再說下去了。
豫安早已緊緊地攥緊了兩手,如今毒物來源不清,究竟是何人通過何種渠道下毒也未可知。說是只消中途不再接觸毒粉便能調養好,不過也是說得容易罷了。
她沉沉吐出一口濁氣,多少心急擔憂的狠話都卡在喉間說不出口,最後只低聲問道:「這南柯一毒,該如何提防?」
太醫躬身答道:「還望內務多多注意飲食,以及陛下可妾身觸及的物什。南柯毒粉可從口入腹,也可由呼吸而傷人。」
另一人也躬身,補充:「南柯於大越境內並不多見,殿下若憂心找尋毒物來源,不妨向南追溯。另外此毒過於珍稀,下毒者理應不敢鋪張耗用,殿下大可多提防細微之處。」
豫安輕輕頷首,屏退了眾人。
這邊闔門聲剛響,那廂床榻上已經傳來人聲。
璟帝抬手掀開帘子,低聲喚道:「豫安。」
一旁的高盛公公連忙打了窗幔,吩咐身側宮婢準備湯藥,又小心地取了軟墊扶着璟帝坐起身來。
豫安忙起身上前,取了茶盞遞上,關切道:「皇兄。」
璟帝此時的面色並不多難看,只是瞧上去倦怠明顯。
他信手接過了茶盞小抿一口,眼角餘光便順勢瞥向了岑黛,眸光一亮,裹着錦被直至笑出聲來:「喲呵,小宓陽也來看舅舅啦?」
岑黛勉強彎了彎嘴唇,將心下的憂心忡忡強壓下:「聽聞舅舅抱恙,急着過來看看。」
璟帝隨意擺擺手,因四肢無力乾脆直抬了半高便放下,面無異色:「並無大礙,方才太醫也曾道好好調養便可無事,小妮子快別擔驚受怕了。」
他有意調侃,語氣也隨意,又轉頭看向豫安:「賊人可抓住了?」
豫安愧疚搖頭:「未曾。乾清宮各處我早已經指人翻找過了,都不曾找到任何不妥之處。剩下御膳房等處,還得慢慢着人去探查,一時也瞧不出異樣。」
璟帝面上的表情始終平靜,仿佛那身中南柯毒的人不是自己一般,順手指了身旁的高盛公公出列,有條不紊地吩咐:「待至午後,高盛攜內務府眾人肅清宮闈,有能耐到朕身邊伺候的宮人宮婢,好生將底細再清查一遍。」
他捏了捏眉心,似乎又有些困了:「查出來的東西都交由豫安和承君……」
說到此處,璟帝默了默,問:「承君現下還未下朝罷?」
豫安頷首:「是,不過瞧着時候,再過不久承君便可從前朝回來了。」
璟帝細細想了想:「近日朝中可忙得很,承君尚且年輕,手段不足,若是事事都管難免會忙不過來。」
他接着吩咐:「太子監國着實不易,肅清宮闈的擔子,便全權交由豫安扛着罷?」
豫安點頭應聲:「皇妹會全力以赴。」
璟帝瞥她一眼,將茶盞遞迴給高盛,笑着調侃道:「你擺出這樣一副嚴肅的表情做什麼?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便算了。那些人這般將手伸到朕的身邊來,朕卻發覺不出任何異樣,換做了你,找不出也是實屬應當。」
豫安想說什麼,卻被璟帝一揮手給止住了聲。
他費力地抬起手,輕輕揉了揉豫安的腦袋,低聲喃喃:「說起來,似乎許多年都不曾這樣揉過皇妹的腦袋了。最近的一次,得是十多年前、你出嫁的時候罷?」
豫安眼圈微紅,溫聲寬慰:「怎麼,皇兄這是閒來無事,乾脆回憶起曾經來了?」
璟帝哂然一笑,收回了手:「可不就是閒的沒事兒幹麼?你前些時候不是還在朕跟前嘮叨着要注意身子、多休息的麼?現下雖是遭了一場罪,卻是因禍得福的可以好好睡一場了,豫安可不許笑話為兄。」
他邊說着便打了個哈欠,鬢邊隱約露出幾縷白髮。
岑黛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驟然發覺,自己的這位皇帝舅舅似乎已經上了年歲了。除去平日裏威嚴的聲勢個肅穆的表情,追根究底,他不過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人罷了。
他在年少時吃過不少苦頭,衣食住行皆愁,無論得了什麼東西,總要先分給幼妹豫安,過的更是清苦。儘管後來氣運逆轉、君臨天下,但底子到底還是虧空了一部分。
本就不是多麼康健的身子,在經過廝殺奪嫡、登基後勉力興復朝野、費心打壓氏族餘孽之後,更是顯得枯敗。
以往她被璟帝身上的莊嚴氣勢蒙蔽了雙眼,當真以為他是個多麼威嚴英武的帝皇,卻忘了他也會衰老。太陽的餘暉固然華美,但緊接着到來的,是孤寂蒼涼的長夜。
時代終究屬於楊承君這位儲君。
豫安也不好多打攪犯了困的璟帝,安排了心腹親信在一旁侍候,又在殿外打點了侍衛提防所有人,這才領着岑黛出了乾清宮。
因彼此俱都心事重重,母女二人一時無話。待行至殿門前時,正好遇上了下朝趕回來的楊承君。
瞧着兩人從殿內出來,楊承君先是一愣,而後神色複雜地瞥了岑黛一眼,這才向豫安拱手行了禮:「承君見過姑母。」
豫安只當沒看見這兩個小輩方才的異動,溫和道:「你父皇剛剛歇下,有什麼事,晚些時候再去尋他罷。」
楊承君站直了身,皺眉遲疑:「父皇那邊……」
他今早被璟帝抱恙的消息給驚得回不過神來,可還沒來得及去見璟帝一面,便被打發着去監國上朝。此時急匆匆趕過來,依舊是兩眼一抹黑的驚愕。
豫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太醫院眾人將將看過了皇兄,說是並無大礙,具體的情況,待姑母稍後尋時間同你說明白。」
她隨意睨了左右一眼:「姑母稍後要同高盛去肅清宮闈,承君若是心憂你父皇,不若幫着先將東宮清查一遍。」
邊說着,她深深地看了眼前龍章鳳姿的青年一眼。
楊承君頓時僵在了原地。
他聽出了豫安話中的深意,思及尚還被軟禁在東宮內的岑袖,抿了抿唇,低聲:「侄兒明白了。」
豫安稍稍頷首:「稍後命太醫隨你回東宮查探,姑母先同高盛去一趟內務府。」
楊承君應下。
豫安這才看向自己身後垂頭不知在想什麼的岑黛,捏了捏她的手心:「乖宓陽,今日你舅舅的事切莫說出去了,待回去荀家,記得同荀首輔商議從旁協助承君穩住朝野一事。」
岑黛點點頭,回握住母親的手:「宓陽記住了,只是母親身在宮苑……還望處處小心。」
豫安眉眼彎彎,拍了拍她的手背:「娘親也記住了,先回去罷,往後若是有要事,娘親再喚宓陽入宮來。」
岑黛應聲,轉頭瞥了瞥楊承君,到底是先同母親道了別。
目送豫安離開,剩下來的表兄妹二人立在原地,俱都不言語。
片刻之後,還是岑黛先開了口:「上回與表兄在東宮的爭執……是宓陽浮躁了,對不起。」
楊承君摸了摸鼻子,也軟下來聲線:「我也有不對,不該硬逼着表妹做出抉擇。你才成家不久,我不應當沖你說那些泄氣的話。」
兩人對視一眼,到底是將那日在東宮長廊下的爭執翻了篇。
軟轎停在不遠處,岑黛同楊承君順路走了一段:「宓陽是覺着……表兄和師兄並不至於鬧到那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楊承君心裏揣着事,平靜地聽她繼續道:「表兄還記不記得,當初在文華殿的時候……」
小姑娘擺出笑臉出來:「你和師兄還曾背着老師互相對過答案呢,你們兩個見得多識得廣,有過那樣多的相投興趣,還曾打趣說要結拜……這些種種,就因為在某些抉擇面前的分歧,表兄就全給忘了麼?」
楊承君看向她,眼底平和:「我不曾忘。」
他這二十多年來沒有多少同齡的玩伴,除卻小德子,玩得來的也就只有岑黛和荀鈺。除此之外,或許還有一個稍稍說得上話的岑駱舟,但他前路坎坷,二人相處的機會卻並不多。
於他來說,岑黛和荀鈺的確是與其他人不一樣的,但是……
&是那時候我們明明是三人行,最後卻只剩下我一人,眼睜睜地看着你們背離而去。」楊承君笑說:「就是因為始終忘不了那一年的三人行,我才覺得分外的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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