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蹙眉:「南邊不是有幾家兵府駐守麼?怎麼偏偏指了邢副都督執掌帥印?」
荀鈺翻看着手裏的文書,捏了捏眉心:「因為陛下發覺了此次南國突然出兵的不妥之處。南國政權不蠢,如今大越雖然有亂起來的跡象,但好歹並沒有多大的亂子,世家間的暗潮湧動至今不過只存在於燕京城內而已。」
&國此時出兵,未免顯得太過怪異。陛下懷疑,是朝中有人通敵,想要轉移陛下的注意重心。畢竟如今榮國公剛剛交了兵權,陛下若是有意,也並非不可以將他完全剷除。」
荀鈺看着她:「也是因着朝中局勢有異,若是只指派南境兵府出戰,陛下無法輕易放心,更別說南邊還有早年被趕出京城的幾位王爺……故而派遣心腹之一的邢副都督前去,是極好不過的打算。」
岑黛咬了咬牙,蹙眉問:「通敵?哪裏有那麼好通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群人為了能夠一時壓下舅舅,而選擇了通敵的計策,可知道未來為了填飽那群異族人的貪心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小聲嘀咕:「這不是在引狼入室麼?發起戰爭便會死人,南國政權能夠答應出兵牽制住舅舅的注意力,胃口肯定不小。」
荀鈺捏了捏她的臉頰,溫聲:「那群引狼入室的人,未必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岑黛偏頭看着他。
荀鈺繼續道:「割城池、送金銀……那群人為了能夠得到權力,什麼做不出來?總歸這大越是楊家人打下來的江山,也只有楊家人才是最心疼的那個。那群人眼裏只看得見自己可以得到的好處,又哪裏會理會楊家人的失去和悲涼?」
岑黛抿緊了嘴唇,不說話了。
荀鈺收回手:「你猜猜,誰會是那個引狼入室的人?」
岑黛撇了撇嘴:「榮國公隱忍低調了十餘年,我可不認為他在這段時間裏,只做了滋養貪婪這麼一件事。」
荀鈺沉吟:「的確。京中那幾位世家大族的家主,雖然手段足夠,但這些年一直被陛下在暗中死死盯着,若果真幹了通敵的勾當,不至於一直都不曾被發覺。反倒是榮國公,南國開戰,他正好可以藉機抽身躲藏起來。」
岑黛在一旁坐下來,撐着腦袋坐在他旁邊:「師兄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荀鈺靠在椅背里:「做不了什麼了,南國這一出叫人措手不及,我得先清查吏部,將奸細全部揪出來。」
&他頓了頓:「按着昨日太子殿下遞過來的信箋內容,他似乎是打算借着岑袖透露出的消息,對莊家主及其同黨下狠手了。」
&曾仔細地看過他的打算,的確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榮國公對自己足夠心狠,為了打成目的,連那些東西都敢借着岑袖之口告知殿下。」
岑黛昨日也看過楊承君送來了信箋,心裏也有幾分猜想:「榮國公這般舉動,莫不是打算借着表兄和舅舅的能耐,去壓下莊家主和其他的老狐狸?」
她輕輕地將頭靠在荀鈺的臂彎里,蹙眉道:「畢竟那群人的聯盟脆弱不堪,若是沒有了舅舅這個大敵,未來指定是要狗咬狗地內鬥起來的。若是那群老狐狸這時候被舅舅打壓着失去元氣,到最後關頭,榮國公同他們敵對時也能少些壓力。」
荀鈺輕輕叩着桌案,沒有接話,似是在想些什麼。
岑黛也沉默下來。她倒是想勸着楊承君不要輕信岑袖,以免不慎入了榮國公的圈套。
她看得出,楊承君始終抱着僥倖的態度,以為自己只要足夠小心便不會崴腳,想要將計就計地利用岑袖去對付敵人……可事情哪裏有那麼簡單?
況且如若榮國公果真是打算借着楊家的力量去打壓下莊家主等人,楊承君或許果真能「將計就計」一回,吃到不少甜頭。她若是在這個時候勸他放棄隱忍,說不定只會達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岑黛微微斂目,愈發覺得自己是栽進了榮國公準備了多年的謀劃里,並且愈陷愈深,動彈不得。
這場牽涉頗多的巨大博弈里,楊家人表面佔據優勢,實則早已因所有的舉動想法都被岑遠章看清看透而落入下風。
她心裏沉甸甸地想着事情,腦袋底下的手臂卻突然動了動,荀鈺輕輕靠着她的頭頂,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在雀兒所做的那個夢裏,荀家最後的結局如何?」
岑黛一愣。
她抿了抿唇,心下複雜,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夢中我始終居於深閨,並不曾多關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之外的消息。只不過因為滿城風雨,曾聽他人說過幾句。」
她輕聲道:「荀首輔弒君,於鬧市中被斬首示眾。」
岑黛頓了頓,見身邊人無反應,這才繼續往下說:「荀家成年男丁被捕入獄,直至我身死之前都未嘗被放出,不過我聽說過以後的判決,似乎是要將人流放去邊塞做苦力。」
她突然想起了蒼老卻又銳利智慧的荀閣老,無法想像那位將一生付諸給大越和荀家的老人,是否能夠堅持得住流放路上的長途跋涉,更無法想像,他本該在頤養天年的年歲里被迫做工的辛勞。
荀鈺應了一聲,淡聲問:「其他人呢?」
岑黛抿了抿唇,緩聲道:「荀府被抄家,女眷與幼子被驅趕出官邸……除此之外,關於後宅更多的消息,我並不曾打聽到。」
雖說她那時與荀家人毫無關係、也無心去打聽「罪臣」一家後來的發展,但按着大越的律法判決,荀家女眷面臨的結局,大概率是充作官婢,但如若情況更壞些的話……
她不敢想像前世荀釧兒和荀鈴兒等人的結局。
荀鈺沒有說話,岑黛也不敢出聲。
她知道自己卻才掙扎着說出來的那些話,幾乎承載了千斤的重量,沉沉地壓在了荀鈺心上。
他是荀家嫡長孫,更是得到長輩認可的荀家下一任家主,最後卻只能含冤而死,並且眼睜睜地看着荀家就此沒落成為煙塵。父兄被流放、母親和弟弟妹妹的前途不明……一切的一切,都有他的一份責任在。
荀鈺心裏並非沒有貪心。他自幼跟在祖父身後學習,打小便知道自己肩膀上扛着整個家族的榮辱興衰。他所想要的,向來便是保住荀家榮光、護佑好身邊親人,繼續讓荀家於一眾世家中屹立不倒。
眼看着荀家在他這一輩崩塌瓦解、大廈傾倒,荀鈺心裏一定十分不好受罷?
她正悶悶地想着,身側荀鈺忽然嘆了口氣,坐直起身來,低聲喃喃:「將計就計啊……」
岑黛也跟着坐起身來,蹙眉看着他:「師兄……」
荀鈺眼底平靜,手掌在她頭頂揉了揉,溫聲道:「那只是個夢,我不會讓它成為現實。」
他沉了沉眼,眸底暗芒閃爍。
——
翌日邢副都督接下帥印領兵出征,邢慎這一次倒是沒有跟上去,只着了一身便衣,隨着家中長輩一同為父親送行。
邢夫人對外稱是因着邢家大公子到了該成家的年歲,若是此次前往沙場磨鍊,再回來也不知得是什麼時候,於是扣下他留在家中。
合情合理,眾人也就不再多好奇邢慎。
往後的日子裏,內閣荀首輔陡然沉寂了下來,仿佛經過了一場刺殺,這位狠厲冷淡的青年首輔突然改了性子,氣焰不再。
他這些日子只着手肅清朝堂內部,雖說鬧出了不少動靜,但相比起太子楊承君翻起的風浪,就並不多引人注目了。
早前楊承君被打壓了很一段時間,被迫按捺下自己的所有想法和計策,如今一朝出手,頓時搶回了所有風頭。
先是與莊家主同黨的許多氏族被他抓住缺漏斬去手腳,而一一分崩離析,手中權力被楊氏皇族順勢薅下。繼而又是朝野之上的大換血,荀首輔從旁協助,世家餘孽逐漸被拔除。
朝中一改風向,原先簇擁着荀鈺的同黨開始轉而站在楊承君身後,為他出謀獻策立下功勞。荀鈺卻仿佛毫無所覺,連同在朝中的言論都減少了許多。
榮國公說起這事的時候,也有些驚疑不定。按着他早先的設想,心高氣盛的青年首輔被刺殺一事激怒,理應不會對岑家輕易鬆口才是。他本該同利用岑袖佈局的楊承君對峙,而非像如今這般突然情緒低迷。
岑遠道也有些猜不透這個年輕人陡然變換的心思,遲疑問道:「荀鈺這般異動,需不需要向他動手?」
他本是覺得荀鈺之前的舉動很是異常,好似是看出了莊家主這邊真正的執棋人一般。可現在荀鈺突然閉了嘴,他反倒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榮國公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暫且還是算了。無論如何,袖兒的作用是發揮了出來,如今正是楊承君出風頭的時候。那群老狐狸還沒有全部倒下,若是向荀鈺下手而驚醒了楊家人,那才是得不償失。」
他皺緊了眉:「總歸如今那師兄弟二人的矛盾依舊存在,他們二人整整兩年的對立和爭執,不可能輕易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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