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沉吟道:「大越以北的兵力,大多都在邢家都督府手裏捏着……雖說邢家的站位我並不大清楚,但邢家同荀家是姻親,關係一向親近,眼看着荀家鐵了心地站在舅舅這邊,邢家的意思應當也差不離。」
再者,瞧着璟帝現如今的動作,可見對邢家也很是放心信任,此舉是想聯合邢家打壓京中的將門氏族。
她舒了口氣:「等通州等地的兵力回來,舅舅也能多些底氣。岑家雖有兵權,但也抵擋不住都督府的強勢。」
只是,連她區區一個閨閣女流都能看清楚的東西,站在楊家對立面的那群人,難道還會猜想不到麼?
能夠站在朝堂上的,都是老謀深算的狐狸,這是荀鈺在天盛樓時就曾告訴過她的。這群老狐狸若是看出了璟帝的打算,又會怎麼做?
岑黛蹙眉。
只可惜現在眼前的迷霧還未完全被撥散開,她看不清局勢。
岑黛輕嘆一聲,沒再繼續空想下去:「我明日作信一封,讓衛祁多盯着點榮國公府。都是手裏握着兵權的貴胄門庭,總該小心提防着些。」
冬葵道:「說起來,榮國公府已經沉寂數月了,幾乎什麼動靜也沒有,也不大同其他世家往來。最近唯一大肆操辦過的大場面事宜,也就只有一場法事,對外說是要給國公府祛除什麼髒東西,好讓岑老太君在地底下安心。」
岑黛抽了抽嘴角,不可置信道:「二房不是最不相信邪祟了麼,更別說其中最不信邪的,就當屬岑老太君了。操辦法事去給岑老太君送安心?一家子不信邪的人去幹這個,別是越驅邪越邪門罷。」
冬葵被她逗樂了,抿着嘴笑:「誰曉得呢。不過長公主殿下也覺着奇怪,這段時日命耳目將國公府盯得可緊了呢。」
岑黛輕輕頷首,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裏不大踏實。
她堅信一群岑家人是在裝瘋賣傻,可在這平靜的假象之下……時至今日,他們還能有什麼打算?
門外傳來響動,岑黛回眸,瞧着荀鈺推門進來,彎了彎眉眼:「師兄忙完了麼?」
荀鈺揉着眉心,到近前來坐下:「公務已經完成了。只是最近內閣里突然多出了不少事,這幾日怕是不能多在府里照看你。」
岑黛也在一旁坐下,笑說:「宓陽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哪裏需要人時時照看着。」
她又對冬葵道:「既然這邊忙完了,你便去小廚房瞧瞧飯食可做好了。」
冬葵應聲,福身闔門離去。
荀鈺飲了一口茶水,面上精神瞧着好了些,眼角餘光無意瞥見身旁桌案上的金玉鳥籠子,一時有些怔住了,同牆頭草大眼瞪小眼,淡道:「是你養的小八哥?」
岑黛笑說:「是。前年表哥將這八哥送給我,這兩年都在我身邊養着。」
荀鈺應聲,右手伸向鳥籠。
岑黛忙道:「這鳥兒認生,當初還差點啄了我一口,師兄可得小心……」
話還沒說完就咽回了喉嚨里,岑黛瞪圓了眼,詫異地看着牆頭草慫里慫氣地趴在角落裏,由着荀鈺點着它的小腦袋,連毛也不敢炸。
岑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目光涼涼:「真真是一棵牆頭草,慣會見風使舵,當初這名字果真是取對了。其他人它都不敢惹,也就只敢對我發脾氣,臭德行。」
她忍不住腹誹,心說怎麼牆頭草就只敢欺負她一個人呢?它害怕楊承君和豫安也就罷了,可這才只見過荀鈺一面呢,怎麼這樣怕他?
荀鈺面無異色地收回手,看着她不服氣的表情,想了想道:「或許是瞧着你好欺負。」
任誰見了岑黛,怕是都只會把她當做一個小小軟軟的姑娘家。而岑黛身邊的男男女女,有權勢道路上的上位者、有手裏沾過人命的,哪個看起來不比她有氣勢?
就連自己當初在初見岑黛時,也以為她是陷在狼窩裏的單純小姑娘:縱然含着金湯匙出生,但究其根本,不過也就是一隻供人賞玩的金絲雀。
思及金絲雀,荀鈺突然說了一句:「雀兒養雀兒。」
岑黛愣了愣,半晌後才聽出了他的話外音。雀兒養雀兒,這不是在調笑她一個金絲雀還在費心養八哥麼?
越想越不服,岑黛總覺着荀鈺這是在居高臨下地瞧不起人,埋怨道:「不許喊我雀兒。」
荀鈺卻是表情如常,淡聲:「那……該改口叫夫人麼?」
岑黛一哽,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荀鈺並不是在瞧不起自己,而是又開始輕浮地調侃她了。
可心裏頭百轉千回,岑黛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允許他喊夫人,不就意味着自己往後得改口喊夫君了麼?她總覺得不大好意思開口,且心裏有些難為情;但如若說不允許他喊,她又擔憂荀鈺心下不悅,她不想荀鈺生氣。
荀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神色幾番變換,末了,理所應當道:「既然不樂意,那麼往後我還是叫雀兒。」
岑黛:???
她張着嘴,一臉驚愕地看着荀鈺理了袖袍起身,淡然道:「去外間用飯了。」
岑黛看着他挺直了的背影,現下總算明白荀鈺今日是故意坑了她,而她也正如他所理解的那般情商低,直到一腳着了道,都還未嘗發覺他的真實用意。
不過,雀兒就雀兒罷,總比夫人要好一些。岑黛自暴自棄地想道。
吃過了晚飯,荀鈺在臥房裏看書。
她試探着抱着寢衣看向他,試探地問:「誰先去洗漱?」
荀鈺心中好笑,看着她小心謹慎的模樣,平靜道:「你都準備好東西了,還問我做什麼?」
岑黛摸了摸鼻子,不敢看他:「那我就先去淨房了。」說完便急忙走開。
昨夜新婚,雖說兩人已經同床共枕過一次了,然而這並不代表岑黛已經完全放開了同他相處。白日裏兩人的師兄妹相處模式固然足夠和諧,可這一到夜裏,師兄妹就要同床而眠……
洗漱完的岑黛縮在被褥里,冷冷地打了個寒顫。畫面太美,她想像不出來。
荀鈺洗漱完畢,剛到榻前就看見小姑娘已經老實地躺到了里側、還扯了鴛鴦戲水的紅錦被褥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嘴角忍不住輕輕彎起。
他徑直在岑黛身側躺下,另抱了一床錦被蓋着。
岑黛本是在閉眼假寐,感知到身側躺下了一個人,緊張得顫了顫長睫。睜開眼偷偷望過去,卻發覺荀鈺已經自覺地另蓋了一床被褥。
察覺到她的目光,荀鈺閉着眼道:「我明日有早朝,天不亮就要起身,蓋兩床被褥不會吵到你。」
岑黛低低「哦」了一聲,心中一時複雜,既覺得有些莫名的暖意,又覺着自己此番的舉措對於夫妻來說過於疏離、怕他因此情緒低迷。
她心裏揣着事,一夜也就這般過去了。
荀府里的另一間院子裏,二房周氏正在燭火前繡着小衣。
她的肚子早已經顯懷了,再有一兩個月就該生產。因是頭胎,她對這孩子抱了極大的期待,光是小孩兒穿的衣褲,她就已經做了好幾件,一年四季全給包下了。
荀鈞從外間進來,身上已經換上了寢衣,眼看妻子還在屋裏做女紅,音色裏帶了關切:「時候不早了,早些睡罷,別把自己累着了。」
周氏笑說:「我今日睡得挺久的了,現下精神好,有些睡不着,正好給寶兒多做件衣裳。」
荀鈞在她身邊坐下,輕輕環住她,將腦袋擱在她顯懷的肚子上,溫聲道:「我好像聽見寶兒折騰的聲音了。」
周氏放下手裏的活計,音色溫緩:「寶兒近日活躍得很,一天總得踢幾回肚子。」
她面上說得容易,荀鈞卻曉得寶兒真折騰起來時她的難受,嘆聲道:「辛苦你了。」
他起身攙着她在榻邊坐着:「便是不困也莫要再在蠟燭底下做繡活了,壞眼睛。」
荀鈞取了褥子,準備今夜打地鋪睡着。因妻子肚子顯懷,他生怕在睡夢裏無意碰傷了她,不敢與妻子同床。又因為心下不放心,又不肯去其他房裏睡,這段時日都是打地鋪着睡。
周氏沒有困意,靠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荀鈞說着話:「我今兒見着那位大嫂嫂了。」
荀鈞表情一頓,驀然想起了今日母親林氏同他說的那幾句話。
周氏未嘗發覺他的沉默,只繼續道:「那位嫂嫂果真是年輕,戴着一個瓔珞項圈兒,像個小女孩兒一般。要是叫她換上一件年輕些的衣裳,說她還未出閣我都是信的。」
荀鈞隨意道:「是麼。」
周氏轉頭看他,說:「大夫人還分外地看重她。這才只嫁過來一天,大夫人就要讓她掌家,想讓她插手去管這家裏的中饋。」
她悶悶道:「不是我輕視她,那樣年輕的一個女孩兒,能有什麼掌家的手段。」
她心裏有些毛刺,總覺着被那樣小的女孩比下去,是根本不能想像的事。
荀鈞卻勸她:「能叫長兄放在心裏的人,怎麼可能真是什么小姑娘家。你性子直,這些話可別真往外說,免得長輩們覺着你肚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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