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同荀鈺對視一眼,依言落座。
荀閣老瞧着身前從容自若、脊背挺直的小姑娘,眉宇漸漸舒展開。
如若只談及岑黛這個人的話,對於讓她成為荀家未來的當家主母一事,荀閣老心下其實是十分滿意的。
宓陽郡主足夠聰敏、眼界高,無論是姿態還是見識,都能夠勝任荀家主母這一位置。
雖說荀家人並不大講究門當戶對,但相近門庭出來的貴女,的確會比其他女子更加有手腕有魄力,想要管好一個大家族,正需要這種大家閨秀。
荀閣老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專心同岑黛下棋。
寥寥几子入局之後,荀閣老就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抬眸問她:「丫頭是同何人學的圍棋?」
岑黛恭謹道:「幼時在舅舅那處學了些皮毛,後來閒來無事,時而同母親和表兄打發着下過幾局。」
荀閣老遂失笑:「難怪。」
這楊家的一群人,下棋都是一個兇狠的模樣,咬不死人絕不鬆口。等到了岑黛這一輩,也不可避免地被跟着帶歪了,下起棋來委實夠凶。
荀鈺聽懂了荀閣老的深意,知道他這是在說岑黛小姑娘家家的、內里卻凶得很呢,嘴角忍不住彎起,卻又不敢太明顯。
荀閣老眼尖,餘光瞥見了荀鈺的細微表情,有些詫異地又揚了揚眉,卻不揭露出來,只信手又落下一枚黑子。
那棋子落盤時發出「啪嚓」一聲響,清脆的聲音叫岑黛怔了怔,再放眼棋局,只能撓着腦殼苦笑:「是祖父贏了。」
她這還沒同荀閣老下多久呢,輸得也太快了些。
荀閣老卻笑了起來,面上的嚴肅都散的一乾二淨:「丫頭這功夫已經十分不錯了,荀家這一輩可沒出多少會下棋的,即便是會點皮毛的那幾個,在我這兒也挺不住多少回,丫頭可比他們厲害多了。」
岑黛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若是應下這誇讚,或許會得罪了荀家小輩,說出去也不大好聽,旁人興許會覺着她太過自傲。可若是太過自謙,感覺又不大給荀閣老面子。
荀鈺安撫地瞥了她一眼,半個字也沒說。
荀閣老瞧着這兩人旁若無人地互相比眼色,眼角抽了抽,也沒打算多打趣對面的小丫頭,徑自收了棋盤的黑白子,懶散道:「子鈺今日還有公務要處理罷?時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處事。」
他又抬起眼皮,對上岑黛的眼,溫和道:「丫頭留下,陪老頭子我說幾句話。」
岑黛雙眼登時就是一個圓瞪,連忙偏頭,求救似地看向荀鈺。
縱然直至此刻荀閣老始終都不曾擺出半分冷臉,始終對自己慈祥和藹,但她始終覺着有些緊張害怕。
她思忖着,或許這就是上位者的氣度。荀閣老入內閣掌權數十年,一身迫人的威嚴,已經隨着歲月沉澱在了骨子裏。
就比如在面對璟帝時,岑黛有時候也會覺着不自在,但也許是有那麼一份血緣在、以及豫安的陪伴和刻意疏導,她對璟帝並不多恐懼。
換做荀閣老鐵定是不行了,她慫啊!
荀鈺抿了抿唇:「祖父,總歸這時候內閣公務還未傳過來,子鈺留在這裏也不耽誤什……」
話還未說完,荀閣老已經截了話頭,平靜道:「祖父又不會責怪為難你的媳婦,子鈺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回去辦事,立刻就走。」
一番話立時就讓荀鈺閉嘴了。
他最後看了眼笑臉僵硬的岑黛,低聲道:「若是不會走迴風華堂,我稍後命人在院外接應你?」
岑黛點點腦袋:「多謝師兄。」
荀鈺這才起身離去。
目送荀鈺走遠,岑黛甫一轉回目光,就見荀閣老正在盯着自己,頓時駭得心肝一顫。
誰料他荀閣老口卻是:「家規如此,不必惱怒子鈺當真就丟下了你一個人,這家裏就沒人不怵我這老頭子的。」
岑黛眨了眨眼睛,愕然:「啊?」
荀閣老定定看了她一眼,沒從她眼裏看出半分惱火,這才發覺自己是猜錯了小姑娘的心思。
她可不是在氣拂袖就走的荀鈺,她這是在怕自己呢。
心下瞭然,荀閣老面上的表情卻是未變,只繼續道:「特地留丫頭下來,是想同你囑咐幾句。」
岑黛輕輕頷首:「祖父請講。」
荀閣老道:「老頭子素來不大管這後宅里的事,大小事宜,都是由家中幾個兒媳管着。是以我便不同你多說那些掌家的話,總歸你婆母往後會一一教你。」
他端起茶盞小抿了一口,嘆道:「家裏的事,我沒什麼想囑咐你的,只想同你說說子鈺。」
荀鈺?
岑黛揚了揚眉。
「這家裏頭,最了解子鈺的,興許就是我這個祖父的了。他打小就是放在我身邊教養的,論起親疏來,他爹娘怕是都要輸老頭子半分。」
荀閣老擱下茶盞,繼續道:「那孩子克己慣了,處事冷靜,幾乎從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這輩子所做的恣意之事,第一件,恐怕就是同老頭子說想要娶你。」
岑黛微微紅了耳尖。
荀閣老瞧着她的反應,眼底多了些暖熱,溫聲道:「你是個好姑娘,子鈺在我心中也是最好的,你們二人既然牽了這麼一段緣,我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只是有些話,仔細想了想,還是要同你說。」
「子鈺是個悶葫蘆性子,有些話,要是他自個兒覺着沒什麼實在作用,或許根本就不會說出口。甚至有些體己話,於他來說也同可有可無的廢話無異。他不是不會說,他只是認為責任使然,故而沒有必要特地說出來,於是旁人總覺着他不近人情。」
岑黛抿唇不語。
荀閣老看了她一眼,說:「便比如向你提親一事。於其他的世家公子來說,或許提親並不算什麼。可子鈺是個冷靜克己到極致的人,只要一日未能完全肩負起家族大任,他就不會將個人私事擺在家族利益之前。」
「唯獨這回是個例外。」
老人家淺笑着看向她:「他是經過了多少心理鬥爭才做下的決定,丫頭你知不知道?」
岑黛輕輕蹙眉,搖了搖頭。
荀閣老道:「祖父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丫頭明白,子鈺心中將你看得很重。同時也想囑咐你,平日裏儘量多多擔待着他一些。他那悶性子,有時候連我都有些受不住,就怕你覺着受了冷落而委屈。」
岑黛乖巧應下:「祖父放心,孫媳記下了。」
荀鈺那性子,她在文華殿的時候就見識過一二分。
他要是在心裏多想什麼了,從來都是閉嘴不說話,她倒不覺得有什麼,由着他自個兒悶着腦袋想明白,總歸自己可以去同楊承君說話。
可現在麼……
岑黛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看過的幾冊話本子,講的是女兒情愛,整本書都散發着情情愛愛的酸臭味。還有一些看似溫暖人心,但莫名地總讓她覺着雞皮疙瘩滿身的話:「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嫁給一個人,就要接受他的缺點。」
以前岑黛覺着酸掉牙了,可現在卻覺着,或許說得並沒有錯。
更別說荀鈺的缺點也就那麼幾個。嗯,這才是自己改變想法的真實原因。
眼看着小姑娘聽進心裏去了的模樣,荀閣老舒了口氣,笑說:「我也不多扣留你了,不然家裏人怕是要誤會老頭子這是在磋磨新婦。儘早回去罷。」
岑黛起身福了一福,沿着來時的路往院外走。
將將踏出拱門,岑黛就在青石板小道一側見到了一個姑娘家,正在樹蔭底下揪着葉子。那人穿着鵝黃的裙裝,做的是未出嫁的少女裝束。
岑黛眼裏綻出笑意,喚道:「鈴兒。」
荀鈴兒應聲回頭,忙丟了手裏的葉片,提了裙擺快步迎上前來,笑嘻嘻喚道:「宓陽姐姐!」
話音剛落,又故意擺出了揶揄的鬼機靈表情,改口打趣道:「不對,現在得叫嫂嫂了。」
岑黛假意瞪她一眼,挽着她往前走,問:「是荀師兄叫鈴兒等我的麼?」
荀鈴兒點頭:「我給母親請安回來,半路遇上了長兄,他說是有些不放心嫂嫂,怕你走不迴風來堂呢,叫我在這兒等等你。」
說罷,她心有餘悸地看了眼身後:「話說祖父留嫂嫂做什麼?也忒地嚇人了。」
岑黛笑答:「沒什麼,只是多囑咐了幾句話,祖父很溫和。」
荀鈴兒舒了口氣,不欲多問及祖父,重新笑起來,同她嘮着閒話:「說起來,當初家裏小輩議論說長兄要娶妻的時候,我還覺着不可置信呢,更想不到竟是宓陽姐姐做我嫂嫂。」
岑黛苦笑,心說其實她也沒想到。
荀鈴兒笑眯眯地踢着步子,眸子裏波光流轉,興奮至極地道:「不過現在好了呀!阿姊雖然嫁出去了,但長兄卻將宓陽姐姐娶回來了,往後我在家裏頭,也不愁沒小姐妹說心裏話了!」
她拍了拍岑黛的肩膀,笑得明媚:「好嫂嫂,往後我罩着你呀?」
岑黛笑盈盈的,還未搭話,就聽得一旁大樹上就傳來一聲少年的斥笑:「得了吧,嫂嫂需要你罩着麼?只要長兄擱家裏一站,哪裏還用得着你呀。」
荀鈴兒的笑臉頓時一垮,揚眉瞅着樹枝底下掛着的一角衣袖,哼聲:「錦哥兒,你就不怕我給大娘告狀,說你又在家裏爬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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