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繼位不過寥寥幾日就突然病倒,眾臣腳踩熹微的晨光踏進宣政殿時,等來的,卻是懸掛珠簾臨朝的豫安大長公主。
大越史上曾有過不少女性臨朝的範例,只是多是太后皇后一類,大長公主臨朝倒是獨一位。
豫安的臨朝也給眾大臣敲響了心中警鐘,楊氏皇族的血脈傳承原來已經單薄到了這般地步。
瞧着底下眾人的心思各異,豫安一身禮服端坐在珠簾之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如今這朝堂之上多的是驚愕失措的朝臣,和他們比起來,或許她已經是心中最有底氣的那一個。
她抿緊了嘴唇,透過珠簾將目光投向下首看似老實的莊家黨羽,眸底晦暗不明。
岑黛跪在太極殿中,慢悠悠地換了新香:「外頭的形勢如何了?」
衛祁候在一旁不遠處:「大長公主殿下還未下朝,朝中形勢不明。陛下病得突兀,如今正在東宮調養。皇后昨夜似乎有些動了氣,怕是即將臨盆,幸而東宮中早在數月前就做好了一應準備,應當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他頓了頓:「至於那位岑小姐,陛下本是打算今日着人將她送至宮外看守,只是如今出了這些岔子,倒是讓她尋到了機會繼續留在東宮小院。高盛那處,北鎮撫司已經着了幾名緹騎時刻盯着,只等吩咐便能捉拿。」
岑黛輕輕錘了錘酸痛的膝蓋:「也不知榮國公現下是個如何想法,他已經站在了距離權勢最近的地方,舅舅、師兄、表兄……他看似解決完了所有的心腹大患,下一步該做什麼?」
衛祁默了默,試探着道:「下一步,應當是削弱楊家黨羽的力量?畢竟如今莊家黨派已經只剩下最後的幾口氣,楊家這邊除卻群龍無首之外、根基尚在,岑遠章想要坐上那個位置,總得先將這些剩下的重臣扳倒。」
&是無權無勢,他一個被薅了兵權的國公爺,哪裏還有力量去扳倒剩下的這些人?縱然我方看起來士氣低迷,可依舊是榮國公吞不下的龐然大物。」
岑黛笑了笑:「他一沒拿到我母親手中的虎符,二沒能給岑袖安排上一個能夠合理留在宮內的名頭……」
相比起前世渾噩死去的豫安、成為太子側妃的岑袖,岑遠章在這一世看似計劃通暢,可卻失去了許多關鍵的優勢。
更不談這一世的他甚至連手中僅有的兵權都被璟帝給早早取走。
少了這些東西的榮國公,想要登上前世的巔峰,談何容易?
岑黛跪不住了,揉着膝蓋站起來,隨意道:「可偏偏,除卻硬着頭皮往前沖這一條路之外,他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即便此時的他突然醒悟,也無法再改變什麼了。」
&勁有餘而後勁卻不足,你們猜猜,他會不會在陰溝里翻了船?」
冬葵上前扶起她,岑黛繼續道:「如若莊家人不蠢,說不定咱們明日就能看見那因翻船而掀出的浪花了。而現在麼……先安安生生地去東宮看看表嫂罷。」
——
在李素茹尚還是太子妃的時候,東宮內就做好了一應待產的準備。後來她雖成了皇后,但因着產期將近、不好再花心思挪地方準備,又加之如今正在孝期,她便依舊住在東宮裏,省事又舒坦。
只是昨夜的變故將她嚇得不輕,若非是豫安早前就派張嬤嬤含糊其辭地交代了讓她安心,只怕她今日也不只是動了氣這麼簡單。
岑黛踏進東宮的時候,李素茹正在臥房中飲安神茶,瞧見岑黛來了,可算是鬆了口氣:「宓陽來了。」
岑黛坐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表嫂的肚子還痛不痛?」
李素茹緩緩搖頭,面色依舊有些發白:「不打緊,張嬤嬤將將才走,只叫我放寬心。」
她彎了彎唇角:「我知道外頭要出亂子了,只可惜如今身子不便,幫不了你們什麼。」
岑黛抱着她的胳膊:「表嫂是表兄的定心珠,這是誰也替代不了的作用,可重要啦。」
李素茹眉眼緩和了許多,又忍不住有些落寞:「只是陛下突然病倒,現在就在東宮養病,我卻連見他一面也沒法。」
岑黛輕緩地拍了拍她的背,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移到她的肚子上來,笑嘻嘻道:「表嫂信我,過不了幾日,一定可以見到的。待平平安安地『卸了貨』,表嫂想什麼時候去看表兄,就什麼時候過去。」
李素茹被她的說法逗笑了:「宓陽哪來的這些促狹話?什麼卸貨?不過麼,說得的確很是準確。」
岑黛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本來就是背在肚子上的一個糰子,卸下來就一身輕鬆了。到時候啊,我陪表嫂到處溜達賞景都成。」
李素茹佯瞪了她一眼:「多大的人了,不像話。」
嘴上這麼說,她全身卻是放鬆了下來,輕輕靠在岑黛的肩膀上,輕輕撫上自己的腹部:「真要說起來,這小東西經過了先帝和陛下這麼兩回驚嚇,說不定出來之後是個極其穩妥的性子?」
岑黛樂得陪她討論這些不着邊際的東西,正好也可以暫時地放下憂慮。
兩個小姐妹將腦袋湊在一起,有說有笑地期冀着未來。
——
豫安下了朝,長長吐了一口濁氣,苦笑:「我終究比不得從前,以前我連人都殺過呢,而今日在朝堂上時,我連氣勢都端不大住。那樣大的壓力,天曉得承君那孩子這幾日是怎麼撐過來的。」
她今日只負責撐撐場面便足夠,如若一眾大臣還要叫她幫忙處理朝政,那可真是將她往火堆里壓。畢竟中間隔了十多年的後宅婦人生活,她現在手生得很。
幸好政務都有內閣官員幫忙頂着,都是心腹同黨,她只需要在最後過過眼即可。剩下一些重要的決策,待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留給璟帝、楊承君和荀鈺這三個大老爺們兒搗鼓算了。
只要有皇兄在,她就敢一直心安理得地怠惰下去。
豫安如斯幼稚地想着。
張嬤嬤給她捏着肩膀,嘆道:「陛下好歹是從小就從官家手裏練出來的,縱然尚還有些青澀稚嫩,但如今這大越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夠更適合坐上那把龍椅了。」
豫安眼底溫和:「可不是麼,我看着他長大,二十多年的光陰,叫他從一個小嬰孩長成了龍章鳳姿的青年。他有多好,我都看在眼裏。」
思及楊承君其人,豫安眼底突然升起了冷光:「高盛呢?」
張嬤嬤福身:「奴婢這就命人將那狗奴才壓上來!」
高盛進殿時,尚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昨夜的局勢太亂,豫安既要忙着憂心楊承君,又要操心朝政和照看李素茹,連岑黛都被連夜喚去太極殿守孝,根本無人有那個閒工夫顧及一個小小的他。
這讓他在心裏生出了些微的僥倖,以為自己昨夜的異常可以就此糊弄過去。
豫安坐在上首,居高臨下地看着高盛猶在自欺欺人地強裝老實、向自己躬身行禮,忍不住冷笑:「高公公,可是楊家待你不薄?」
高盛將將彎下去的腰,這回更是不敢直起來了。
他勉強忍下心頭的慌亂,思及卻才滿目森寒前來抓人的張嬤嬤,扯了扯嘴角:「殿下在說什麼?」
豫安見到他的笑臉更是厭惡至極,呵斥:「跪下!」
見她難得的動了真火,高盛還有什麼不懂的?當即膝蓋應聲就和地板碰上了,跪伏在地:「殿下饒命!」
豫安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忍下心頭的怒火,冷道:「你我好歹相識了數十年,本宮的性子高盛公公不會不清楚,如今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聽聽你是如何『報答』皇兄的。」
高盛顫顫巍巍地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啞聲道:「殿下,過了十多年的安穩生活,當年我們流的那些血、受過的那些苦,奴才不想再經歷一回了!」
&年輕的時候有滿腔熱血,是以奴才敢跟着先帝去以命相搏。可如今奴才老了,不想再經歷那些腥風血雨。奴才怕死啊,也怕家中僅剩的血親出事……」
他從來都不是璟帝那樣的心狠鐵血之輩,因年輕時受盡屈辱、被人踐踏着過活,才敢冒着死亡的風險去拼命,這才心驚膽戰地迎來了安穩富貴的生活。
十多年過去了,當年滿腔的熱血早已經涼透了,他逐漸懈怠、逐漸貪戀榮華和安穩,不想混亂再起,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富貴。
高盛像是給自己找到了藉口一般,繼續道:「殿下,楊家想要清洗世家談何容易?一個不好就是釜底抽薪滿盤皆輸!先帝那時已經中了毒招,是生是死全在岑姓亂賊的一念之間!奴才能有什麼法子?奴才只是不想死啊!」
&不想死?」
豫安笑得倉皇:「那皇兄就想死了麼?狗奴才!皇兄善待你數十年,你就是這般報答他的?!」
&先帝又不是奴才害死的!奴才只是多潑了幾盆髒水給荀首輔而已……殿下,殿下,奴從沒有害過先帝,都是榮國公主謀……求殿下饒奴才一命!」
&命?當然得饒。」不知何時,岑黛已經從側間屏風後走出,冷聲:「不留下你的命、你的嘴,又該如何給那亂賊定罪?」
她嘲諷地看着他:「高盛公公,枉你跟在舅舅身邊數十年,如今人老了,難道腦子也跟着不中用了嗎?岑遠章嘴上許諾你安穩,你就真的相信他會依言放過你?你可是他謀害先帝的重要人證,是他一輩子的把柄……」
&獨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讓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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