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錦面容稚嫩,強裝老成地嘆了一句「無趣」,便自顧自地倒茶喝水,沒再出聲。一筆閣 www.yibige.com
荀鈺卻是抬起頭來,音色並無多少起伏:「既然無趣,你還留在我這處做什麼。」
少年郎抿了抿唇,彆扭嘀咕:「還不是因着這裏太沒意思了,我怕大哥孤單,就過來陪陪大哥嘛……」
嘴硬。
荀鈺眼底縱容。
橫豎都坐不住的少年眼睛一轉,偶然瞧見一旁桌案上擱着的一隻花燈,「咦」了一聲,探了腦袋過去:「大哥這兒竟然有花燈?」
母豬上樹啦?他家大哥竟然肯把這種小玩意兒擱在自己書房裏?
荀鈺眼也不抬:「文華殿裏帶出來的。」
荀錦挑了挑眉,拿了花燈抱在手裏細細打量:「這畫眼熟,以前大哥是不是畫過類似的墨竹?」
他眼睛珠子一轉兒,忙驚喜問道:「這是大哥做的花燈?」
荀鈺頷首,收了狼毫擱在筆架上,將已經謄抄好的書冊擱在桌案上晾着。
荀錦忙笑眯眯的左右打量,頓了頓,又問:「這是……女兒家的字?」
小少年磨挲着下巴,尋思着男兒應當寫不出來這麼秀氣的字來。
荀鈺負手行至窗前,瞥了眼外頭的彩燈映水,隨意道:「是出自女子之手,那人約莫年長你一二歲。」
荀錦眨眨眼,笑嘻嘻地擱下了那盞燈,徑直行至荀鈺身側,墊腳同他一起往外看:「莫非是那個在京中有些名氣的宓陽郡主?」
&倒是消息靈通。」荀鈺垂頭睨他一眼。
荀錦哼了一聲:「祖父待我並沒有大哥這般嚴厲,爹娘也不拘我在家裏,我到外頭溜達一圈,什麼都能聽到一些。」
他頓了頓,抬頭驚訝:「果真是那一位寫的字?我原以為那名頭是誇大不實的,沒想到那宓陽郡主當真是功底不弱。」
荀鈺垂頭望着他,抬手揉了揉他的頭,淡聲:「她的字可比你強上許多。山外有山,子錦以後莫要輕視他人。」
荀錦撇撇嘴,嘀咕:「怎麼就說我輕視了,明明祖父曾說家裏最傲的人是大哥……」
話音剛落,身旁青年的目光攸地一沉,荀錦張了張唇,立刻就閉了嘴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荀鈺收回眼神,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書已經抄完了,我同你去前院找爹娘罷。」
荀錦立刻來了精神,擺出一個明朗的大笑臉,笑嘻嘻地往前沖:「走呀走呀!我先過去叫那群小兔崽子留些元宵,大哥可要快點跟上來!」
墨衣少年風風火火地往前沖,可見是真的高興極了。
荀鈺負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一身白衣染上了些許廊邊的暖色燈光,仿佛是降臨塵世的謫仙,不可近身,卻又令人心生嚮往。
不一會兒,少年郎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迴廊轉角,只剩下明朗的聲音愈來愈遠。
明明自己也只是個半大的少年,卻歡喜叫同齡人小兔崽子。
果真是家中的小霸王。
荀鈺眼中的疏離逐漸消散。
上元之後,燕京內又冷了幾天,而後才慢慢回溫。連綿的雨日終於停歇,京中難得地迎來了一連十多天的晴朗日子。
岑黛終於穿上了豫安面前在宮中為她準備的春衣長衫和披風。
同荀鈺相處了許多日,愈發同他相熟,她心下的疑惑也愈來愈深。
這天是莊寅曾說的教授為人處世道理的日子,岑黛三人入殿時,莊寅早已經到了,三個學生忙行了禮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多說話。
說是為人處世,其實也暗藏了權術,分官場交道和平日裏的人脈往來。
對於前者,岑黛一個女兒家並沒有多少經歷的機會,但莊寅也留了她聽着,說是多學些總是好的。
基礎的東西莊寅自是不會講的,大多講的是他前些年周遊列國時的交往體悟。
待講過一輪之後,莊寅特地留了空暇,讓三人各自在紙上隨意作答自己的想法。
嘴裏說着自己無意打攪三個徒弟擴展思維,而後施施然跑到外頭曬太陽去了。
室內一時寂靜無人聲,只聽得見毫筆在紙張上划過的唰唰聲響。
楊承君埋頭寫着自己的答案,突然低聲同身邊的岑黛嘀咕:「方才老師講的這個『莫須有』的故事倒是有意思,叫我想起來以前在書上看見的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宓陽覺着是也不是?」
似乎是有些不大確定自己所想,想要同岑黛對對答案。
岑黛小心抬眸,瞥了眼空蕩蕩的門口,這才鬆了口氣,輕聲回覆:「我倒是突然想起來原來看到的另一則例子,說的是『食盒無果,請君自采』。講的也是一代忠良殞命的故事。」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莊寅的咳嗽聲,駭得岑黛立刻閉了嘴,而後沒再聽見門外動靜,這才繼續小聲道:「老師今兒個講的這個故事,雖與這一句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但我一時只能想到這個了,於是就寫了上去。宓陽拙見,表兄可別認真了。」
這兩件事的確沒什麼太多的相似之處,甚至有些偏題了。但莊寅說的是隨性作答,並不曾固定作答的方向,是以岑黛才敢將這個想法寫上去。
楊承君心下明白這點,小聲回覆:「我也只是心裏有點不踏實,這才問了宓陽。總歸老師也說了這種題目沒有答案,能說出來自己的見解已經足夠了。」
岑黛抿唇笑了笑,估計楊承君真的是被上回莊寅的「天子守國門」一問給嚇住了,這回怕又犯了相同的錯誤罷?
如是想着,岑黛忍不住轉頭看向另一頭的荀鈺,小聲問:「荀師兄是如何見解的?」
荀鈺瞥她一眼,沒有錯過她眸底的那一分打量,表情如常:「同太子殿下相同。」
楊承君這才真正舒了口氣。
荀鈺收回目光,繼續蘸了墨汁答題,一道心思卻兩用起來,開始想着旁的事。
前段時候岑黛的變化他最是清楚的。
那一日他將她堵在角落之中,就是因為發現了她的不妥當。他為人向來謹慎,更加之目光通透,一旦發覺有人或物出乎了自己意料,必要用心探尋成因。這才有了那一日對岑黛的逼問。
可僅僅只過了一夜的時間,岑黛的目光就變了。
明明前一日她的眼睛裏還有提防和懼怕,甚至還帶了幾分怨憎。可就在第二日,她的目光里攸地只剩下了疏離和提防。
就仿佛……以前她是在透過他看着另外一個人。而如今,她看着他,似乎只是單純地在打量眼前的「荀鈺」。
荀鈺眼中狐疑,岑黛以前透過他看的人,是誰?
不待細想,那廂岑黛已經作答完畢收了筆,突然朝這邊看了過來:「說起這兩個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難得的忠臣賢才,最後卻都不得善終……」
她眼底眸光有些晦暗複雜,看向荀鈺:「這叫我突然生出了些許不解,想要問問荀師兄解惑。」
荀鈺轉眸看她,淡聲:「為何要問我?」
岑黛抿唇淺笑:「因為在這文華殿裏,學習為『臣』之道的,只有荀師兄一個呀。」
另一邊楊承君也停了筆,反身過來看熱鬧。
盯着表兄妹二人的注釋,荀鈺輕嘆一聲,終於停了筆:「你問。」
岑黛緩緩收了笑:「敢問荀師兄……若是將來某日你做了大官,有人說你犯了死罪,想要你的命,你該如何做?」
這問題似乎的確同今日提到的兩個故事有些許干係。
荀鈺抬眸,問她:「大官?手握重權?」
岑黛頷首。
荀鈺晾了桌案上的紙張,又洗了狼毫,理所應當道:「自然是勉力證明自己的清白,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後,再處置散播謠言者。」
岑黛抿了抿唇,忍不住又問:「可如若你並未辯解,反而默認了罪名呢?」
一話既出,旁邊看着熱鬧的楊承君微愣,皺眉溫聲:「宓陽問的這是什麼問題?」
岑黛卻是直直地盯着荀鈺,兩手攥緊。
荀鈺默了默,涼薄的目光注視着眼前稍顯拘謹的小姑娘:「你這問的不是『臣』,而是特特問的我罷。」
岑黛毫不遲疑:>
荀鈺看着她,忽地又從她的烏黑眼瞳中看見了那個影子。
同他「荀鈺」很是相像,但似乎總有哪一處不一樣的人的影子。
荀鈺眸色漸深:「若那人果真是我,或許是因為那死罪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我認得心服口服。」
岑黛眼底的光芒驟然淡下。
下一刻,荀鈺卻是忽然又開了口:「亦或者,是因為再無翻身之望。罪名認或不認,已經由不得我了,又何必再做無謂的掙扎。」
岑黛一怔,重新抬眼,對上了荀鈺漠然疏離的目光。
荀鈺繼續道:「方才老師不是已經講解過『莫須有』這一故事的首尾了?忠良之所以最後受了構陷不得善終,是因着失了權與勢。因着再無翻身之望,這才只能任由他人將莫須有的罪名冠在自己頭上。」
他的脊背始終是挺直的,聲色也一如既往:「如若是因為前者而認罪,那是罪有應得。若是因為後者,那叫……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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