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驚醒路東銘的是腹中灼燒一般的飢餓感,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房間是一片昏暗,白色的窗簾後沒有透出一絲陽光。
已經到晚上了嗎?
路東銘問着自己,然後從床邊抓起手機,掙扎着點了一份外賣。
打開燈,路東銘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全身暴瘦黝黑,頭髮凌亂胡茬密佈,已經有快兩個月沒有剃過鬍子了。
自己也已經在這裏躲了快兩個月,每天都不敢出門,只能靠點外賣為生,整天在出租屋裏昏天黑地的睡覺,除了看電視,只能玩會遊戲,在這樣的煎熬中,他再次拾起了已經將自己逼得近乎家破人亡的網絡賭博。
路東銘在接觸網賭之前,曾經也是一名優異的教師,對賭博的成癮性也大致了解一點,基本就是在壓注和賭贏之後會帶來極大的心理快感和多巴胺釋放,長此以往反覆刺激之下,就會對生活中的失去興趣。
就賺錢來說,路東銘以前已經算是學校最好的老師了,再熬兩年資歷就有機會評國家特級教師,但是他一個月工資有多少?只有九千!
但是通過網賭,一個晚上路東銘的手上就有二十萬上下的流水。
當你一晚就能夠賺到你辛辛苦苦工作一年都未必賺來的錢的時候,基本上就再也沒有興趣做普通的工作了。
所以哪怕此時路東銘的整個生活都因為網賭而毀於一旦,但是面對自己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償還的高額債務,路東銘此時的唯一希望就是靠繼續賭博來翻本。
好在他跑路之前,捲走了家裏的所有存款,再加上拼着老臉借下來的那些,最少還能逍遙快活一兩年。
至於一兩年之後怎麼辦?
路東銘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反正他的人生已經真正爛透了。
正在這時,房門突然傳來敲門聲,路東銘不敢開門,打開手機看了下,確認外賣顯示已經送到了門口,才穿着拖鞋踱到房門前,開出一條縫:「把外賣塞進來吧。」
門外悄無聲息,路東銘有點奇怪,卻聽到對面傳來清清冷冷的聲音。
「爸。」
「是我。」
路東銘嚇了一大跳,他用力頂住門把門關死,然後上了鎖,剛想嘗試能不能從窗子那裏破窗而逃,卻看到一台無人機在自己窗外悠悠懸停,八軸螺旋槳轉的如同風車一般。
路遠的聲音從無人機里平靜傳了出來。
「我一個人來的,媽沒跟來。」
「如果你願意開門的話,我就不把你的行蹤告訴那些追債的人。」
……
……
路東銘打開房門,路遠從門縫裏側着身進來,還好他身材還算削瘦,否則真會被卡在門縫裏。
進來之後,路遠先將手中的外賣盒子推開桌子上喝剩下來的易拉罐,然後環顧了一下四周。
相對於如今的科技水平,小交的科技含量實在是有點太高了,只用了幾秒鐘,小交就突破了洛城的信息庫,然後從那浩如煙海的信息庫中截取到了路東銘的相關信息,並且剛好看到路東銘點了外賣,便順路買了外賣捎過來,還買了瓶中檔的白酒。
這裏是只有一室的出租屋,雖然有獨立衛浴,但總面積只有十五平左右,算得上真正的蝸居。
出租屋裏充滿了陳腐的氣息,食物腐敗的酸味,啤酒和碳酸飲料的腥甜,還有單身男性房間裏特有的油膩氣息,路東銘頂着剛睡醒的蓬鬆黑髮,額頭上已經有了很明顯的髮際線的後退,路遠嘆了口氣,把外賣袋子打開,把裏面的吃食一件一件掏了出來,然後取出配送的塑料酒杯,給路東銘斟滿了一杯白酒推了過去:「爸,你後悔嗎?」
路東銘一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斜視着路遠:「你小子長本事了?」
路遠笑了笑,給父親的酒杯斟滿,然後再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然後瞬間臉漲得通紅,咳嗽了好一陣子。
這個時候路遠才意識到,雖然自己在記憶喝酒的次數真不少,但是這具身體的自己,真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到父親的手伸出了一半,想替他拍肩又不敢的樣子,見他睜開眼睛,路東銘把手默默地縮了回去。
路遠這才盯着父親的眼睛:「爸,如果能回去?您願意嗎?」
「回去?」路東銘仿佛聽到了笑話一般:「憑什麼回去?憑你嗎?」
「是的,憑我。」路遠平靜回答道:「你記得是今天什麼日子嗎?」
「今天?今天是六月吧?」路東銘不確定的說道。
「是的,今天是六月七號,也就是我高考的日子。」路遠情緒一點都不激動,他看着路東銘那一瞬間臉上變化的表情,繼續說道:「您一共欠了多少錢?」
「你問這個幹什麼!」路東銘瞬間驚慌起來:「怎麼,你小毛孩還能幫我還錢?」
路遠點了點頭:「如果我能還的話,您能回來嗎?並且以後再不碰賭博?」
路東銘聞言不由呵呵慘笑起來:「你懂什麼,你知道我欠了多少錢嗎?」
「兩百萬朝上,但沒超過四百萬。」路遠看着父親的眼睛,平靜說道,語氣沒帶一點波動。
「對嗎?」
路東銘不可思議地看着路遠,明明對方就是自己的兒子,他卻感覺像是另外一個人。
難道說自己離開兒子這段時間,能夠讓這個十八歲的孩子成長這麼多嗎?
路東銘低下頭,從口中苦澀道。
「具體我沒算。」
「但應該是三百七十萬左右。」
「我一輩子,恐怕連每年的利息都還不完。」
三百七十萬,基本上在自己估算的上限了,路遠靜靜思考着,父親借的還是高利貸,年息沒超過30%父親都要燒高香了,而且很可能還是利滾利,一年基本上利息就要掏一百來萬。
路遠笑了搖了搖頭,將口袋裏用報紙包好的剩下五千塊錢拿了出來,壓在父親手裏面:「如果你心裏還有我這個兒子,還有我娘的話,就把賭給戒了。」
「你的賬我幫你還。」
「我們回家好好過日子。」
說完這句話之後,路遠端起酒杯又看了看路東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便離開了這個雜亂難聞的出租屋,只剩下路東銘一個人在出租屋裏呆呆地站着。
他等到路遠的腳步聲輕到消失不見,才打開路遠放在自己手心的疊得方方正正的報紙,看到那疊嶄新的粉紅色的鈔票,路東銘不由雙膝跪倒地上,抱頭嗚咽痛哭起來。
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淪落到讓兒子給自己送生活費的地步。
他才四十出頭啊。
路東銘在地上失態哭了好久,直到哭得飢腸轆轆才站了起來,打開了路遠送過來的外賣,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直到吃飽喝足,路東銘才又拿起來那桌上的五千塊錢,想了想揣進了懷裏,今天的遭遇就好像黑暗的深淵中他突然看到了一抹亮光,似乎朝着亮光走下去就能夠找到光明。
今天原來是兒子高考啊。路東銘想着,他記起自己還有三十多萬的跑路錢,不由再拿出手機,想給兒子買一點高考結束的禮物。
當手在透明的屏幕上滑動的時候,一個熟悉的app跳到了路東銘的面前,他眼角一抖,下意識就想把那個app徹底刪除掉,可是當手移到刪除鍵上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一個魔鬼的想法就又跳到了路東銘的腦海里。
我再玩最後一次?
這一把之後,就回歸家庭?
這樣想着,他再次點開了那個app,輕車熟路地選擇了早已經諳熟在心的下注路線。
這是自己的收官之戰,賭注應該大一點?
路東銘將賭注調到了二十萬,告訴自己,這一把贏了的話,就用贏的錢給兒子買輛車。
他已經看好那輛車了,全電驅動,一次充滿150邁巡航1200公里,l5級的自動駕駛,基本上是而今人類工業水平的最高體現。
哪裏有男人不喜歡車的嗎?
可惜自己的車已經被賣掉抵債了。
路東銘這樣想着,露出了賭徒的眼神,帶着詭異而狂熱地笑容就要往那個下注按鈕按上去的時候。
突然一股奇異的電流從他手指那裏發出,然後直達心臟。
路東銘抽搐了兩下,在劇烈的電擊疼痛中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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