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秦弈還以為清茶達到了眼中有碼心中無碼的至境了呢,被這麼一說反倒覺得……好特麼有道理啊。
安安和夜翎看着都很慫,性質是不一樣的。夜翎由於自幼受了不少罪,是怕死怕事的慫,遇事下意識反應就是抱頭躲起來,可她並不害羞;安安則不同,她們蚌族天性,張開蚌殼就像是人類張開了一切遮擋,真的跟沒穿衣服的感受差不多。
想像一下自己沒穿衣服出去打架,那必然也是戰鬥力減半再減半,和別人說話也必然是不知道手腳怎麼放,表現和安安縮表現的應該沒什麼兩樣。
所以安安不是慫,只是害羞。張着蚌殼被人目光掃視都會覺得渾身彆扭,只要關在殼子裏,她說話都順溜很多。
這個在她心裏確實和穿衣服的表現差不多,真的是看破了本質啊!
正在驚嘆,耳邊傳來居雲岫涼涼的語氣:「你眼睛盯着那個畫魂一眨不眨,還想看多久?不如叫她自己脫給你看好了?」
「啊?誤、誤會!」秦弈狼狽起身,一把將那懵懵的畫魂塞回了畫裏,又把畫捲起來塞進清茶手裏:「清茶真棒!」
清茶很得意地抬着小腦袋,呆毛抖了一下:「清茶本來就最聰明!牛牛和球球都愛跟清茶玩。」
秦弈暗道棒棒也愛跟你玩,安安也是,所以愛跟你玩的都是疊字的?
所以綜合起來,可以合成同一個疊字:憨憨?
居雲岫捂着腦袋:「我只是想傳音授畫,我做錯了什麼……」
秦弈忙上前安慰:「你不是還有我嘛……」
「就是因為有你,才這麼亂七八糟!」
「咳……」秦弈也感覺這姐姐從點化清茶開始、到收他秦弈入門、再到如今這安安,從來就一地雞毛,真是太慘了……
琴棋書畫宗最仙意的傳承,任重而道遠……
居雲岫自己倒也不過是個隨口吐槽,並未認真。瞥眼見清茶懵懵的樣子,她反倒先笑了:「好了好了,我要給清茶抹身了,你哪來的回哪去,不許偷看。」
「嗯?還要抹身?」
「當然啊,清茶的血脈替換是需要一段時間的長期之舉,還沒徹底完成呢。」居雲岫道:「你該不會以為血脈替換是幾天完事?」
「這樣……」秦弈沉吟片刻:「那之後呢?師姐有什麼安排?」
居雲岫想了想:「我自己在這裏也有修行之利,停留多長都不奇怪。不過秦弈……」
「嗯?」
「我想回宗了。」居雲岫目光望遠,頗為緬懷地低聲道:「別處雖好,終非吾鄉,我思念琴棋峰上的風景,思念那山中的雲霞。」
秦弈燦然一笑:「我忘了是棋痴師叔還是誰說過,你倦了一定會回去的。」
「那你呢?」居雲岫問他:「你有歸去之時麼?」
秦弈抬頭想了想:「有吧。等我事情做完。」
「崑崙虛?」居雲岫道:「囚牛第一次說的時候,我覺得你神色就不對。」
那時候神色不對嗎?秦弈覺得自己那時候沒想要去的吧……不過師姐旁觀者清,可能是看出來了,自己潛意識就覺得這種地方不能錯過才對。
居雲岫又道:「如果你要去崑崙虛,需要我陪你去麼?」
「不用。」秦弈認真道:「那裏曾經連囚牛都敗退而歸,必是很危險的地方……師姐,那種爭鬥不適合你。即使你是乾元,也不適合你。」
「爭鬥……又哪裏避得過呢?」居雲岫幽幽嘆了口氣:「我有所感,當我回歸之日,也是仙宮需要我之時。」
這便是仙道冥冥之感,秦弈相信她的預判。
居雲岫伸手輕撫他的臉頰,低聲道:「你的造化與眾不同,師姐能幫得上你的或許不多。總而言之,無論你去哪裏拼搏,始終記得,琴棋峰上還有你的家。」
…………
居雲岫的話無異於道別,因為大家心中都有數,秦弈出來晃悠也就只是個中場休息,馬上還得回建木之中修行突破,以備即將到來的崑崙虛之役。
等回頭一閉關,或許又不知日月了,等出來的時候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道別,畢竟崑崙虛開門可能會是很突然的時刻。
人在江湖……他們始終不可能毫無牽掛地琴笛相和,做一對無憂無慮的神仙眷侶。
師姐說琴棋峰是「家」。
雲遊累了,回去停泊的地方。
家中有清茶,有他。
師姐始終說她不是妻子,是道侶……事實上,在師姐的概念中,道侶二字的分量,可比妻子更重。
人間夫妻,有同床異夢,有政治聯合。
而既稱道侶,則必然此道相諧,故成侶。
不管你到哪裏,始終記得,家裏有人在等你。
秦弈心中帶着些文青惆悵感,慢慢地離開了建木。
極目望去,遠處煙濤微茫,雲霞明滅,天地之間儘是朦朧神秘的色彩。秦弈看着看着,忽然知道棒棒為什麼不學卜了。
真的沒有意思。
仿佛一種命定的軌跡,做什麼事都好像為了那種既定而活,要麼為了尋找,要麼為了反抗,活得沒了自己的色彩。
還不如不知道,於是奮起千鈞,為了自己想要的目標大步前行,管它什麼休咎。
家中有人在等你,這就是最大的勇氣。
秦弈感覺心中微動,仿佛有什麼即將破繭。
和早年將破騰雲的時候感覺差不多……秦弈知道這是乾元契機,一種關隘撬動的感覺。
契機不代表必破,他現在硬修為還只有暉陽八層呢,還早……只是有了這樣的撬動,面對乾元大坎就更有把握了許多。
秦弈吁了口氣,盤算着回羽人島看看先,身側卻傳來了安安怯怯的聲音:「先、先生……」
秦弈轉頭看去,安安在不遠處的一個礁石上坐着。把自己包在蚌殼裏,上面露出一個小腦袋,臉蛋憋的醬紫。
看來是離開之後就一直包在那裏,連喊秦弈恐怕都是下了很大的勇氣。
畢竟在她的角度上,畫成沒穿衣服的樣子被人看見了……這真是要命的事情。
秦弈倒沒有那種感覺,因為那是清茶腦補出來的身軀,未必和安安本人的一樣,大約可以類似於明星p圖,掛着那張臉,身子都不知道誰的,他對這種是毫無感覺。
於是便道:「那個……也不用怪清茶,那是她腦補的,沒人當真。」
安安察言觀色,看得出秦弈好像真的這麼認為,心中略吁一口氣——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真的是她的身軀,完全一模一樣,也不知道清茶到底怎麼看穿的真實。
反正既然秦弈認為不是真的,那心裏瞬間輕鬆下去,聲如蚊吶地道:「先生,我是不是很沒用?」
「不會。」秦弈飛到她身邊,陪她並肩坐了:「是我們一時未解你們蚌族的認知,總是把我們的思維強加於你,認為你簡直憨憨,其實憨的是我們自己。」
安安又把腦袋伸出了一些,好奇地看着他。
秦弈道:「你看,我衣服被囚牛拿走了,也很尷尬,必須變化雲霞,另做遮掩。而你的蚌殼對你來說就是衣服,我總是強行讓你打開,在你心中……其實我是銀魔一個吧?」
「倒、倒也不是……安安知道先生沒那個意思,對先生來說,張開蚌殼其實和看羽人展翅一樣。」
「嗯。你理解我,我卻沒理解你,是我不對。」秦弈道:「對你的心態而言,幻化出來的衣服只能算心理安慰,甚至不算真正的遮掩,是麼?」
「是、是的。」
「那其實很簡單的,安安。」秦弈伸手,輕輕點在她的蚌殼上。
柔光輕轉。
蚌殼慢慢地變了模樣,成為鎧甲一般,貼身護持在安安身上。
海面金光粼粼,映襯得蚌殼鎧甲也閃着微光,看上去居然有了幾分英武之意。
秦弈撫掌而笑:「這不就是真正的衣服了麼?」
安安敲了敲小腹上的鎧甲,竟有幾分金鐵之聲,她一下站了起來,舒展了兩下手臂,真的完全再也不覺得羞恥了。
看着秦弈清澈的目光,安安心中很有幾分孺慕,低聲道:「先生,為什麼安安看你,不管是被冤枉還是在殺局中,總是能樂觀地笑着想辦法,先生就沒有喪氣過嗎?」
秦弈怔了一怔,看着海面沉吟片刻,燦然一笑:「因為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背後給了我無盡的勇氣。不管面對什麼局面,我只要想着必須回到她們身邊,那便是刀山火海也得想辦法踏過去,喪氣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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