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不要再賭一把?」朱橚笑嘻嘻道:「就賭臣的醫書能賣多少本?」
不提還好,朱棣忍不住想起皇后的面孔,他氣得切齒咬牙,恨不得吃了朱橚。
朱橚苦兮兮道:「陛下,臣也是取之陛下,用之百姓,可沒有半點浪費啊!」
狡辯!
朱棣根本懶得聽,他把目光轉向柳淳。
「都怪你,老五原來多好的一個人,就是讓你給教壞了,你說,該怎麼辦?」
柳淳臉都黑了,「陛下,咱君臣之間,總要講個道理吧?周王殿下現在切肚子都不眨眼睛,臣可是連雞都不敢殺,我哪來的本事,能把他教壞了?」
朱棣怒哼了一聲,反正這倆貨都不是什麼好玩意了,老實巴交的五弟算是徹底沒了。朱棣沉吟片刻。
「你們倆陪朕去街上瞧瞧。」
「陛下要微服私訪?」柳淳好奇道。
朱棣笑道:「不出去看看,沒法安心。這永樂元年,朕要開個好頭兒。」柳淳也覺得一個皇帝不能悶在皇宮裏,什麼都不知道。
只要安全無恙,出去看看,未嘗不可。
柳淳也換了身便服,三個人正準備出發,突然醫學院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有人似乎感染了絞腸痧,請朱橚立刻過去。
「陛下贖罪,臣怕是不能去了。」
朱棣點頭,「人命關天,你忙去吧。」
朱橚告罪離開,就剩下朱棣和柳淳兩個,他們出了柳府,繞了兩條街巷,就奔着西南去了。
以前朱棣都是在皇宮附近逛,這一次走得遠了一些,到了太平里附近。
應天的格局跟北平不一樣。
北平是典型的平原城市,皇宮放在中間,外面一層一層套着,達官顯貴住中間,老百姓住在外圈。
應天位於丘陵地帶,又挨着長江,因此城市格局不規整。
當初老朱的腦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非要填湖建皇宮,結果造成皇城和各部衙門都擠在了東城的一片。西半城才是老百姓的聚居區。
柳淳還記得,當年朱元璋跟他提起過,老朱還挺驕傲的。他這麼安排,方便辦公,隨便一道旨意,臣子立刻就到。
柳淳可不敢說什麼,您老人家方便呢,臣子可就難了,尤其是許多官職不高的,只能在西城居住,為了上朝,要跑大半個應天,每天三更就要出發,苦不堪言。
或許老朱就是有意折騰這幫臣子,在俺老朱的手下,還想睡好覺,做夢去吧!
正因為應天的佈局特殊,因此出了東城的一片,離開了衙門府邸,市面就熱鬧了許多,同時也混亂了不少。
「柳淳,你知道我為什麼出來瞧瞧?」
柳淳搖頭,「不知。」
朱棣冷冷道:「我拿到了戶部的上奏,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應天的商稅,相比起去年的時候,多了三成。」
柳淳道:「那不是挺好嗎?」
「好個屁!」朱棣氣得爆粗口了,「比起洪武三十年,卻足足少了五成!」
這回柳淳無話可說了。
雖然歷經戰火,但是應天受損不大,朱棣登基之後,有採取了措施,加上柳淳的國富論,對工商業發展有着巨大的鼓舞,按理說商稅只會超過洪武朝,而不該相差懸殊。
問題可並不簡單。
「這幫畜生,以為多給了三成,就能堵住我的嘴,他們把我當成朱允炆那個蠢材了。」朱棣氣得爆粗口。
柳淳也沒法說什麼,的確,朱允炆的兩年「寬政」,算是徹底摧毀了朱元璋留下的許多好規矩。尤其糟糕的是大量的循吏被替換,換成了一大堆翰林清流。
這幫人空有文采,卻不懂得做事。
再加上世風敗壞,對讀書人缺少了約束,一下子從洪武朝的戰戰兢兢,變成了肆無忌憚,貪墨斂財,無惡不作。
此刻朱棣出手,就是針對這些人。
柳淳不由得給朱老四豎起了大拇指。
經過差不多一年的整頓,朱棣已經坐穩了龍椅,各個衙門,主要的大臣也都熟悉了情況,進入了狀態。
加上柳淳的幾本書,整個輿論造勢,也都完成了。
此刻正是大刀闊斧的好時機。
朱棣的第一刀,就要砍到官吏身上,砍到財稅體系。
且看吧,誰是那個倒霉蛋!
柳淳暗暗思量着,他們逛了一陣子,還真沒有發現什麼。君臣兩個,就隨便找了個茶館,坐下來喝茶。
有人或許要問了,為什麼好多事情都發生在茶館啊?
這就有學問了。
因為普通的茶館,還賣一些麵條火燒之類的麵食,差不多就相當於快餐館,比街上乾淨,比酒樓便宜。
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都在這裏聚會。
你要是想聽讀書人的事情,最好去秦淮河,閒散文人都在那邊聚集。可若是想了解市面的情況,最好找個茶館。
朱棣坐下之後,直接要了壺六安瓜片。
「那個……四光兄啊,你不是喜歡鐵觀音嗎?」
朱棣哼道:「這是給你的,我隨意,不管什麼茶,到我這裏,都是一個苦味,無非是濃點淡點罷了。聽說你現在倒是越來越講究了,連小龍團都看不上了。」
柳淳很無語,一準是朱瞻基那小子說的,有這麼個小東西盯着,他簡直跟透明人似的。
「我也是沒辦法,最近編書傷腦殼,實不相瞞,我覺得頭髮都少了不少。」
朱棣給了柳淳一個白眼,你丫的就裝蒜吧!
君臣兩個正在喝着茶,四處看着,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一個大漢一頭撞了進來。
「掌柜的!在哪呢?」
他嗓門極高,一聲吆喝,許多人都嚇得變了臉色,有的茶客將錢放在桌上,悄無聲息從側門跑了。
有的人乾脆低着頭,生怕被看到,還有幾個臉上賠笑,跟個狗腿子似的,不停討好。
這個大漢瞧了所有人一眼,冷冷一笑,「都是朋友,不用見了老子跟見了貓似的,我又不吃人……最多就是要點錢花!」
他斜了一眼掌柜的,便笑嘻嘻道:「你說,我要錢對不對?」
掌柜的連忙賠笑,「對,太對了!您老勞苦功高,小的們想孝敬還怕找不到門在哪兒呢!」
說話之間,掌柜的將一張票子塞到了大漢的手裏。
大漢板着臉,哼道:「我一向只要銀子,不愛要鈔幣。不過念在你會說話,嘴甜,就這麼着吧!我先走了,等下個月再過來。」
「等等!」掌柜的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五張餡餅,用紙包着。
「羊肉餡的,您墊墊飢!」
大漢接在手裏,還是熱乎的。
頓時眉開眼笑,「好,這一條街,就屬你小子會來事,爺就這麼說,只要有我在,你們家的生意,保證興旺。回見!」
這位搖搖晃晃,就出了茶館。
等他走了,茶館裏漸漸有了生氣。
許多茶客低聲聊着,朱棣跟柳淳聽着,漸漸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這個大漢操着北方口音,他竟然是隨着朱棣南下的靖難軍,而且還立了功勞,當下在應天府當差,負責在街面上收稅。
茶客們對他是半點好評都沒有,都說這傢伙兇殘貪婪,無所不為,專門敲詐勒索,沒有幾個月的功夫,就臭名昭著。
可愣是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你們知道不,人家是跟着陛下打進京城的,聽說他為了陛下擋箭,險些丟了性命,是周王殿下救的他呢!」
「是啊?那這位的面子太大了!」
「誰說不是,就連應天府都不敢把人家怎麼樣,鬧得大了,人家能去金鑾殿。」
茶館裏頓時發出一片驚呼,這時候有人道:「去金鑾殿怎麼滴?以前洪武年,還有登聞鼓呢!咱老百姓敲響登聞鼓,就能見皇爺告御狀!還怕這麼個東西?」
聽他這麼說,立刻有人搖頭大笑,「你這是沒弄明白啊!現在可不是洪武朝了,龍椅上坐着的,可是剛從北平打過來的。人家是一夥的,咱們啊,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兒。」
「不對!我看陛下挺好的,當了天子,做的事情都是頂不錯的,是個好皇帝,肯定明事理。」
朱棣在旁邊聽着,嘴角不自覺上翹,總算有人說他的好話了,可就在這時候,掌柜的提着茶壺過來,給大傢伙蓄水。
「不管怎麼說,咱們升斗小民,都不能找死,這日子啊,就這麼過吧!」
這位嘆息着,過來給朱棣和柳淳蓄水,哪知道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柳淳趕快站起來,掏了茶錢,跟了出去。
還以為是朱棣請客呢,瞧這事鬧的。
「陛下,就是一些老百姓,就是個茶館掌柜的,他們不懂什麼,陛下別見怪。」
朱棣停下腳步,冷哼道:「柳淳,你當我是責怪他們?你錯了!我是在怪軍中的王八蛋!在百姓眼裏,他們都是我朱棣的人,可他們不給我做臉,現在人家把賬兒都算在了我頭上,可惡!可恥!」
朱棣吹鬍子瞪眼,柳淳沉吟道:「陛下,有些人居功自傲,的確該嚴懲,可到底是誰,把軍中的將士,塞到衙門收稅的,這事情還要弄清楚。最好從源頭查起,才能以理服人。」
朱棣深深吸口氣,「用這幫人收稅,不少才怪呢!這事的確要查,還要查個清清楚楚。」
君臣兩個正在說着,突然從前面跑來好多人,一邊跑,一邊喊。
「出人命了!出了人命了!有人把收稅的官差給當街打死了!」
朱棣和柳淳都大吃一驚,難道說剛剛那個大漢死了?誰把他給弄死了?朱棣只覺得臉上發燒,短短的時間,他挨了正反兩個巴掌,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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