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要沒收土地,楊士奇頓時心裏咯噔一聲……坦白講,他對此舉是存在疑慮的,可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朝廷大事根本不是他能參與的,至於方孝孺託付他,要保護士人,留下讀書人的斯元氣。
楊士奇更是不以為然,他覺得方孝孺的確是太迂腐了,既然知道這些人無可救藥,還總想着做點什麼,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就像是朱允炆,明知道他不行,還要陪着他一起完蛋,除了腦殘,就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了。
楊士奇默然不語,但是朱棣卻看上了他。
「柳淳,你說他當初跟你一起修過皇明祖訓?還在雞鳴山教過書?」
柳淳笑着點頭,「的確如此,楊士奇採過人,熟讀經史,一支筆,可是大明少有啊!」
朱棣大笑,「你這麼稱讚一個人,可是難得!這樣,就任命他為翰林侍講,入值淵閣,預機務!」
朱棣說的輕飄飄的,楊士奇也仿佛沒有在意似的。
只有柳淳,咯噔了一下,內閣來了!
不出意外,楊士奇成了大明朝第一任內閣首輔!
當然了,此刻還沒有這個說法,內閣的體制也沒有完全齊備,很少有人能看清楚,這個小小的內閣,究竟會成長為什麼樣的怪物……
很多人都說內閣是朱棣創立的,其實這是不對的。早在老朱時期,廢了丞相之後,國政盡數歸於朱元璋一人。
老朱也不是全知全能,因此他設置了一些顧問,也就是所謂的大學士,充當諮詢之用。這就是內閣的濫觴。也就是說老朱遇到了拿不準的事情,就叫來問問,平時他們不參與處置朝政,而且級也只有區區的五。
後來老朱越來越嫻熟,顧問也就被扔到了一邊,柳淳入京的時候,就很少看到這些大學士了。
朱棣很早就不喜歡老朱事事躬親的作風,尤其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怎麼能全歸皇帝處理?
朱棣打算將內閣擴充起來,除了諮詢之外,再負責一些瑣事,他就能全力以赴,處理大政了。
坦白講,朱棣最初是想讓柳淳擔任丞相,替他處理這些的,奈何有祖訓在,他沒法破壞。不能恢復丞相,把柳淳弄到小小的內閣,就太委屈他了。所以才有了讓柳淳成為衍聖公的打算。
只是朱棣也沒有想清楚,所謂宰相門前七官,這些皇帝的顧問雖然級不高,但是能夠影響最高決策,絕對不是一群可有可無的小角色。
畢竟治理如此龐大的國家,一個人肯定是很困難的,除了老朱之外,沒人敢嘗試。因此分權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且按照規矩,通常情況下,是距離皇帝越近的人,分到的權柄就越多。
六部尚書,比起內閣諸臣,天生就差了一截。如果說比內閣諸臣還親密的,那就是皇宮的太監了。
所以說老朱廢了中書省,內閣權力擴大,然後又放出了太監製衡內閣,形成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共同分割相權的格局,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此刻的朱棣就開了這個頭兒。
順便再說一句,最早的閣臣不一定都是大學士,像楊士奇這樣,以侍講一類翰林官入閣的,比比皆是。
只不過後來隨着閣臣地位尊崇,入閣必須是大學士,而且為了表示尊重,甚至會加尚書銜。
到了後期,乾脆就加公孤師少,直接位壓群臣,統領百官,成為事實上的宰相。
所以說此刻的楊士奇,還只是個小蝦米,實在是無足輕重。
不過柳淳既然知道內閣的潛力,就不打算輕輕放過他。
「王爺,內閣雖然級不高,但是需要處理的政務種類繁多,內容涉及武六部,有實有虛……固然需要閣臣採過人,但是也需要閣臣能深刻理解朝政,這樣擬定出來的東西,才能合乎上意。一句話,既要有高度,又要接地氣!」
朱棣眼睛眨了眨,點頭道:「對,你說的太對了。俺朱棣就是個武夫,不喜歡之乎者也的。閣臣必須辭簡單明了,不許賣弄,更不許肆意引經據典,要寫人話,要讓人看得懂!」
剛被提拔為閣臣,就讓朱棣來了一棒子,楊士奇被砸得暈乎乎的,他心說要不就算了,我還是去翰林院修書得了,這個內閣我不進了行不?
楊士奇正在遲疑之際,柳淳又道:「王爺,當初楊士奇在長沙參與了一些變法,只不過程度不深,了解的也不算詳細。我打算讓他去落實這次的分田,腳底板沾了泥,走出了血泡,了解了民情,才能給王爺當好顧問助手,不知道王爺意下如何?」
楊士奇的想法直接被柳淳忽略了,官職太小,根本沒有發言的權力。
朱棣沉吟片刻,眼神放光,他突然笑了。
朱棣給柳淳的任務,就是讓他幫着對付官。朱棣也知道,官一貫會狐假虎威,虛張聲勢。楊士奇能來祭奠方孝孺,足見此人行還可以。但是有沒有人的毛病,這就不好說了。
讓他去下面歷練,通過了再來給自己做事,通不過就滾蛋……反正一個小官而已,出事也不心疼。
「你這個提議很好,以後就形成規矩,凡是要入閣的,必須先到下面歷練,懂了民間疾苦,才能入閣。」
朱棣這一句話,很順利成為了日後的祖訓之一,幾乎一下子斷了大多數詞臣入閣的道路,在後世飽受爭議,卻誰也推翻不了,也正因為如此,內閣的大門幾乎對清流永遠關閉了。這幫人只能在科道罵人而已,想要真正參與決策,對不起,地方上修煉,等有了政績再說。
朱棣和柳淳,在談論之間,就已經開始給大明帝國勾畫遊戲規則,其他人只能在框架之內行事了。
比如楊士奇,他領了命令,腦袋都大了。
朱棣要求他用中山王府的財產,安頓一萬名流民。
這個要求很明白,但是如何操作,卻是太困難了。
因為楊士奇很快發現,這些土地十分複雜,其中有魏國公府直接擁有的,有魏國公家丁擁有的,還有依附過來的士紳地主擁有的。
一句話,魏國公府就是一棵大樹,依附着這棵大樹,有一圈圈的關係網,成千上萬的人,靠着魏國公的招牌,汲取財富,過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楊士奇首先下達命令,要求各家將土地全數交出來。
這道命令下去,只有寥寥回應,基本上沒人搭理。
沒法子,楊士奇只能親自下去,結果他第一次下去,就碰了釘子,地方上出現了上千名老百姓,他們手裏拿着鋤頭棍棒,一副要跟楊士奇拼命的樣子。
第二輪出動,又失敗了。
楊士奇簡直瘋了,朱棣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區區一萬人還安置不了,別說入閣,不進天牢就不錯了。
楊士奇準備再度下重手,可就在這時候,他的一個老朋友來了。
「楊大人,這裏是一千兩黃金,請大人務必收下,只要大人網開一面,日後小人們少不了孝敬!」
這一夜楊士奇失眠了,足足一千兩啊!
黃澄澄的一片,沉甸甸的金子,晃人的眼睛。
楊士奇出身孤苦,他母親改嫁羅家,結果繼父得罪權貴,成了犯官,全靠着母子相依為命。從小到大,楊士奇就沒有見過這麼多錢!
一千兩金子,十六兩一斤,足足有六十多斤,差不多有一個小孩子那麼重了。
楊士奇的眼睛晃成了金黃色,他小心翼翼,把金子包好,抱在懷裏,沉甸甸的,壓得喘不上氣,要的就是這種真實感覺,太充實了!
他抱了足足一個時辰,然後又把金子放在腦袋下面枕着,放在床下面藏着……整整一夜,楊士奇都沒有合上眼睛。
這就是錢的魔力啊!
只要自己點頭,一千兩金子就是自己的,往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好處,或許不止黃金,還有美女,還有各種各樣的珠寶古玩……
清晨的眼光,照射進房舍,楊士奇終於緩緩站起,他默默背上了金子,也沒有用馬車,只是一步一步,走向了都察院,他沒走多遠,渾身就被汗水濕透了。可他就是捨不得坐車騎馬,甚至他還想讓路途變得遙遠一些。
被金子壓着的感覺,真是實在了,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地老天荒,那該多好啊!
下午時候,楊士奇重新出現在了鄉下的地頭,這時候在他身後,足足有一千精兵!
「傳我的命令,徵收所有田地,膽敢阻攔,一律擒拿!還有,告訴所有百姓,不要受蠱惑,更不要跟朝廷對抗!」
楊士奇果斷下令,沒有半點猶豫。
當朝廷的人馬出動的時候,那個給楊士奇送禮的人出現了,他怒目而視。
「楊大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你,你還講不講規矩?」對方氣急敗壞,他湊到了楊士奇的面前,「大人,你要是不滿意,還可以加嗎!」
楊士奇突然大笑,「本來只是收你們的土地,既然你提到了,那就請去刑部一趟,連同賄賂官員之罪,一併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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