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的回答十分平常,可聽在楊靖和夏恕的耳朵里,兩位二品大員全都心咯噔一下,要遭了!
姓唐的,你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你就該撐住,打死也不說,什麼都不講,拿你的一條命,換一家子平安無事,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什麼話都往外禿嚕,不但你會死的很慘,就連你的家人,都會跟着倒霉的!
這兩位真恨不得點撥唐韻兩句,讓他能清楚自己的處境。
可問題是柳淳在下面坐着,這小子有多精明,他們都一清二楚,現在柳淳坐在下面,可不是尊重三法司,而是把他們放在火上烤。柳淳手裏拿着一把作料,時不時撒點鹽,抹點油,就等着烤熟,一口給吞了呢!
楊靖打了個激靈,索性不想了。
他咳嗽道:「唐韻,你身為御史,為何無故彈劾荀順慶?須知道,即便是風聞言事,那也要證據,不能胡來的。」
這就是問案的技巧,看起來楊靖的話沒說什麼,可實際上已經在帶唐韻了。如果聰明,唐韻就會說下官一時糊塗,膽大妄為,只要他咬死了不認,上面打他一頓板子,折騰幾天,弄得悽慘一點,就可以結案了。
可問題是唐韻不服氣了。
老子剛剛四十歲,考上進士沒幾年,十年寒窗,吃了多少苦頭?在監牢一般的貢院,前後熬了整整九天。
自己那是從地獄爬出來的,好容易成為了御史言官,仕途剛剛開始,就給別人當了替罪羔羊,這也太悲慘了吧?
我不服!
唐韻想到這裏,咬了咬牙,嘴裏還有桂花鴨的香氣。
「大人,下官不是風聞言事,而是受人指使!」
「什麼?」楊靖一愣,忙追問道:「你受誰的指使?」
「這個……」唐韻遲疑,下意識去看柳淳,發現柳淳微微低着頭,似乎在看卷宗,全然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該怎麼辦啊?
正在這時,刑部尚書夏恕咳嗽道:「唐韻,你也是科甲正途出身,孔孟門徒,隨意攀扯無辜,拉人下水,按照大明律,攀誣之罪,也是要流放的!」
唐韻哆嗦了一下,他發現柳淳漸漸抬起頭,衝着他一笑……唐韻似乎來了勇氣。
「我不是攀誣,我有證據!」
「什麼證據,又是何人唆使的?」
「什麼人我不清楚,當,但我手裏,有他們給我的卷宗,讓我按照上面的授意,彈劾荀順慶。」
唐韻想了想,又補充道:「以前也有人將卷宗丟到我的家裏,我會依據上面所寫,酌情彈劾。」
三位主審一聽,全都大搖其頭。
「唐韻,你也是朝廷命官,怎麼會隨便給你丟點東西,就上書彈劾,你這個御史,是怎麼當的?」
唐韻抬頭,挺直了脖子,嘲諷似的瞧着上面的三位大人。
「罪員不過是小小的御史,朝中之事,知道的有限。可又不能尸位素餐,有人把消息遞給罪員,借着罪員的嘴,上奏朝廷,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信可以去查,十個御史裏面,有七八個是這樣的。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被彈劾!楊大人,你執掌都察院,不會不清楚吧?」
楊靖被問得語塞,他咬牙道:「唐韻,現在問你的是荀順慶一案,不是聽你東拉西扯,胡說八道。你也別指望,拉着所有言官,跟你一起倒霉!畢竟你是衣冠禽獸,別人可不是!」
此話一出,唐韻突然擰眉瞪眼,面目猙獰,他怒了!
「大人,我入仕以來,就是御史言官,我的身上繡着明辨是非的神獸獬豸……我也想匡君扶國,為民做主。奈何我有心無力,不得不昧着良心,做一些可恥的事情!」
唐韻緩緩從位置上站起來,掃視着整個大堂,然後一字一頓,格外清楚道:「我最初也是盯着各地的弊政,想要查出幾個案子,漂漂亮亮,為民除害。」他自嘲一笑,「我多天真啊,剛剛讀了幾本聖賢書,就以為自己什麼都行了,我哪懂啊!」
「幾個月下來,我忙得頭暈眼花,卻一無所獲,眼看着跟我一起做御史的人,不斷立功……我只能擺酒請客,向他們討教經驗,總算有人告訴我了,他們也未必清楚很多事,但只有按照指點做事,就不會錯了。瞧瞧他們,很快就立了功勞,要不了多久,就能外放知府,布政使,按察使,從此吃香的,喝辣的!」
「你胡說八道!」夏恕真的急了,厲聲斥責道:「唐韻,你這個畜物,你把我大明的官吏,說成了什麼?你簡直是瘋了。」
楊靖也道:「犯官東拉西扯,遲遲不願意說實話,看起來只有用刑了。」
他們準備給唐韻來點顏色瞧瞧。
這時候突然有人幽幽道:「既然他是瘋子,那就不妨聽聽他說什麼,最多就是瘋言瘋語,不值一提罷了。」
柳淳說完,還抬頭輕笑,「這就是我的建議,幾位大人可不用在意的。」
這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敢不在意嗎?
信不信,要是不讓唐韻說,回頭柳淳就能把他幾個,當成唐韻的同黨辦了。
身為問案官,他們要庇護一些人,前提是不把自己陷進去。畢竟誰的命都不是大風颳來的。
「好吧,你要講重點,不要妄想能逃過王法。」
柳淳一句話,就改變了三位主審的態度。
唐韻也在官場幾年了,他對柳淳越發有信心了。
這位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才是這個案子的主導。自己摻和了陷害他徒弟的事情,只要柳淳一心追究,誰也救不了自己,只能丟卒保車,壯士斷腕。
但話說回來,柳淳要是願意保自己,那也沒人能把自己怎麼樣!
何去何從,該做決斷了!
「回幾位大人的話,罪員所說就是實話,有人授意我彈劾荀順慶,證據呢,就在我家中的客廳,放在天地君親師牌位的後面。」
柳淳點手,招呼來一個錦衣衛,然後衝着夏恕道:「夏尚書,你們刑部該給個批文吧,不然我們錦衣衛沒法去搜查啊!」
夏恕哭笑不得,你們錦衣衛還有什麼不敢的,別說找點證據,就算直接抓人,害人,你們也不會猶豫的。
不得不說,柳淳這小子真是個妖孽,哪怕到了這時候,他還是滴水不漏,一切按照流程走,半點沒有差錯。
還能怎麼辦?去搜查吧!
「回諸位大人的話,罪員按照指示,彈劾荀順慶,那麼跟着犯官,彈劾荀順慶的,也必然得到了命令,請大人一併追查。」
唐韻的招供,等於是把整個案子,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還有什麼好講的,立刻抓人!
就在刑部大堂,柳淳跟尚書夏恕,一起簽發批文,拿到文書的錦衣衛,立刻出動。
京城上下,再一次領教了緹騎四出的威風!
沉寂快一年的錦衣衛,再度復活了。
第一次下手,就針對跟錦衣衛仇口最深的言官。
一下子就抓了六個人。
都察院,六科廊,這兩個言官的大本營,被錦衣衛欺負到了頭上,竟然沒人敢出頭鳴冤,不得不說,也是一大奇聞。
被抓的御史,有人大罵,有人沉默,有人惶恐,不一而足……但是他們面對上唐韻的時候,全都傻眼了。
完了,我們中間出了個叛徒!
果不其然,通過互相對質,沒用多久,就陸續撬開了幾個人的嘴巴。
他們招認,確實是受了指使,才彈劾荀順慶的。
指使之人是誰呢?
其中一位御史招認,彈劾的方略是從前刑部尚書安童的家裏傳出來的,是一個門客告訴他的,
「至於為何要彈劾荀順慶,都是因為他推行清丈,動了安尚書的家產……大人請想,我們這些御史,在朝時間不長,如何能調動吏部,又如何能輕易想出這麼高明的辦法,還不都是安童那個老賊的意思,我們冤枉啊!」
包括唐韻在內,幾個人一起喊冤。
柳淳啞然失笑,「三位主審,還有趙天官,你們看,這個案子,算不算水落石出了?」
楊靖和夏恕互相看了看,他們能說什麼。
當然是水落石出了,而且不只是水落石出,安童完蛋了,揪着安童,又不知道能牽連多少人哩!
趙勉苦笑道:「柳大人,此案能這麼快有了結論,實在是大人手段高明……只是我斗膽勸大人一句,還是不要牽連態度的無辜之人,安童雖然在朝中門生故吏極多,但也未必都是他的同黨。」
柳淳輕笑,「趙天官放心,我們錦衣衛只管找證據,我們按照大明律辦事,審問安童的事情,還要交給三法司,我相信幾位大人,是萬萬不會庇護罪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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