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鄉寄來的一封信被同學遞到張琰手裏,撕開,遒勁有力的鋼筆字躍然眼前——
張琰:
我是從咱們村的黨支部知道的消息,你們學校黨組織正通過咱們村黨支部調查了解你的情況。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我是黨員,你入了黨就意味着咱家兩代人都是黨員了,這是一個好消息!
天氣冷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明年你就要畢業參加工作了,你已經長大了,要按男子漢的標準求自己,遇事要多思考不能衝動,做事要敢於擔當,不能推卸責任。工校的四年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還多,你要抓緊時間,讓自己的學業有成。
家裏一切都好,你媽的身體時而不好,這你是知道的,但也不用操心掛念,我們再去縣裏抓幾副藥,估計就能好些。
琰琰,你是我和你媽的精神支柱,你出身農家,咱們沒有社會關係,國家不給你們分配工作了,將來的路要靠你自己走,學到真本領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基礎……
愚父
1996年12月29日
張琰看完後把信放進了桌兜。
窗外,枯黃的樹葉已漸漸凋零,樹上光禿禿的,樹枝上斑駁的陽光撩動他的思緒,不經意間,微風仿佛會吹起他滿心的惆悵。
時間過得真快,一學期就這麼輕易地從身邊流掉了,他至今還記得剛入校那時的情形,記得父親臨別時說給他的那些話。
同學們全面轉入期末複習,329寢室里,泡麵的氣味里也夾雜着知識的氣息。這天晚上,田慶文去樓下買方便麵和火腿腸時,專門還把書帶去交給小賣部里的人,他想讓老師給他劃重點。
張琰一看這些課本就提不起勁頭,成了希望文學社社長的他,還沉湎在對那位殘疾人作家事故的寫作,直到考試前幾天,才滿心歡喜地將寫好的稿子,塞進鎮子上的郵筒里。
這幾年來,郵筒承載着他的文學夢想,他因投稿而興奮,也因等待而失落,在郵筒前笑過也哭過,郵筒讓他歡喜讓他憂愁。
寒風吹到臉上有點疼,張琰離開郵筒後趕緊朝學校走去。
突然,在灰濛濛的空氣里,身着紅色半身呢子的胡宛如像一團火,衝着他而來。枯黃的葉子被寒風從幾乎要禿頂的樹上一次次捋下,在地上打着轉兒,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
火,離他越來越近。
「複習得怎麼樣了?」胡宛如先開口,她的熱情和開朗與生俱來。
「馬馬虎虎。說實在的,我對什麼《工程力學》《工程材料學》這些課程,一點興趣都沒有。宛如,我越來越不喜歡學工科了,我來這裏就是個錯。」張琰說。
「你要不來這裏,我們可怎麼認識?」胡宛如說,「你這麼喜歡文科,為什麼偏偏要報考工科學校?」
「都是我爸報的!學習上的事都是我爸安排的。」張琰說,「我上小學時有個老師叫祝養民,他很負責,會拿着作業本一一找到家裏讓學生改錯,有次,我爸遇見了就問我在學校的表現,祝老師給我的評價是貪玩。此後我就被軟禁了。再後來,我一直按着我爸設定的學習軌道往前走,志願也是他報的。」
「哈哈,軟禁?」真誠的微笑浮在胡宛如臉上。
「祝老師是我們的小學校長,他跟別人說話時,總會說我的哪個學生考上了什麼學校,哪個學生分配在哪裏工作了,『我的學生』成了他的口頭禪,說這話時自豪就寫在他臉上。可是,他的兩個兒子都沒考上學,全在家種地。」張琰說,「後來,他退休了村民還叫他祝校長。每到春節前,村民們還調侃他說,你的學生就要回來看你了……事實上,從來就沒有學生看過他,只有初三高三的老師才會被考上學的學生感激,其他老師早被忘了。老師真的很偉大,他們通過知識改變着人的一生。」
胡宛如也想起了她初三時的班主任,在她那麼痛苦,那麼關鍵的一年裏,要不是那位老師,她能不能堅持把課上完都是一回事。
「下學期,你我們汽車專業的兩個班要提前一周收假,去外省實習。」張琰傷感地說,「文學社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做,這學期我在社團表現突出,黨組織正在考察我。」
「真的?太好了,你要成黨員了!」胡宛如高興地說。
「這學期,我沒好好學習,心思全花在寫稿子上了……」張琰說。
「我知道。你的每篇文章我都看,上次我足足聽了一個星期的廣播,你寫的文章我都快背下了。」胡宛如說,「思雨也陪我聽,她還說,我們在一起交往真得很好,我們從你身上還學了很多東西呢。」
蕭條的街道、冰冷的馬路、呼呼刮着的北風。大街上人很少,他倆漫無目的地走着,聊着;聊着,走着。
「張琰,下學期我提前一個星期來學校,趕在你去實習之前。你們實習完後,四年級第一學期,我們能源化工專業也要去校外實習,算算,我們離畢業的時間都不多了。」胡宛如說。
「上次我在方校長辦公室看到了那個談戀愛的處理決定,他還告訴我不讓我談戀愛,宛如,你說我們,我們這算……」張琰有點害臊。
「哈哈哈哈……我是你姐……瞎想什麼呢!」胡宛如的熱情開朗完全可以把這個冬天燃燒。
幾天後學校進行了期末考試。一考完試,同學們就跟候鳥一樣,又要收拾行囊陸續離校了。胡宛如的家在香泉省輕露市,老鄉會提前幫她買好了火車票。
人生的境遇,有時會突如其來。
考試成績接連被公佈在教學樓門口的張貼欄里,張琰的自尊心正遭受着極大的打擊,他沒想到,普普通通的期末考試,居然決定着他在洛明工業學校是去是留。
按學校規定,累計4門課不及格將被開除。加上上學期《機械原理》這門課,他已累計有3門課全掛了。
在寢室里,張琰像一隻被獵人打傷的兔子,蜷縮在陰冷的角落裏,孤獨、驚恐。最後一門課的成績,將直接決定着他未來的人生。
夜色籠罩着校園,蕭條而陰森。329寢室里一片面漆黑,張琰蜷縮在床上鬱悶的抽着煙,煙頭一亮一滅,恍惚着,令人琢磨不定,靜謐的寢室里不時伴隨着幾聲咳嗽。
這是他第一次抽煙。
「啪——」熒光燈管閃了閃,亮了。白光像明晃晃的刀帶着寒氣。
「張琰,樓下有人找你……」武軍強進來說。
張琰沒有吱聲,淚水掛在臉上。無助、失落、頹廢,詮釋着他「狼狽」的內涵。
「是她!你那個馬子!」武軍強信口開河。
目光有時能殺人。張琰狠狠地盯着他!
「是,你的相好……不,你那個,那個女同學。能源化工專業那個……」
武武軍強沒忘記自己賭博被抓後,張琰為了他忙前忙後給他送飯的事,從那以後,武軍強從內心開始尊重起張琰。
「她在樓下,兩個人。」武軍強說,「你從從窗戶可以看見……」
「你下樓告訴她我不在。」張琰說。
「你還是見一下吧……」武軍強說。
「我,不去!不去!」武軍強見張琰提高了嗓音,趕緊說「好,好……」,然後,拉上門朝樓梯方向走去給她們傳話。
隔着窗戶,張琰借着微弱的路燈燈光,看見胡宛如那身火一樣的紅上衣。她瑟瑟地站在男生公寓樓下的羽毛球場旁邊。
夜色已降臨,球場上空空蕩蕩,淒涼而落寂。寒風掠過窗戶,捲起窗台上的一層灰塵,他的雙眼模糊了,那團火成了一個紅點,一個紅圈,一個紅色的世界……
與胡宛如交往和談心的一幕幕往事浮現在了眼前:五樓之約、逛柔波湖公園、月光下送圍巾……還有她那美麗的笑,讓他心泛漣漪的笑……統統倔強地出現在張琰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的心裏有一對雙胞胎小人兒在打架……見,有臉見嗎?不見,又怎麼忍心讓她在寒風裏等候?
張琰癱倒在床上,兩行眼淚從眼角汩汩流出。
他心裏五味雜陳,腦子裏一片混亂。
胡宛如是個不幸的女孩,她那麼本真地把所有故事和身世告訴了他,在這所學校里,她把他當作最好的好朋友,當成了她的知己,而他……如果再有一門課不及格,就意味着他要離開這裏,要回到家鄉……他將怎麼面對望子成龍的父親?在社團的一路高歌也參和進了腦海,是文學害了他,是文學社害了他!
張琰心裏的兩個小人在拼命打架,他覺得自己就要爆炸。
尊嚴!尊嚴!
張琰的自尊心正接收一次次地拷問,他怎麼能以這種狀態去見她?那是對她的傷害,侮辱!她是白蓮而自己是泥巴,對,此時此刻,他就是一沱臭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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