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這幾天看黑板的時候,我看着看着眼前就成了黑乎乎的了,就像蒙上了一層黑布,老師已經把我的座位調到了第一排,我想我是不是要變成瞎子了……」嘉嘉說。書神屋 www.shushenwu.com
張有志一把把她稚嫩的身子擁進懷裏,嘴角顫抖地說:「嘉嘉,你別怕,你不會失明,你的眼睛會一天天好起來的。我們只是讓你做個遊戲,過段時間等你把上學的路全記下了,你就不用再蒙黑布了。」
「爺爺,你知道我蒙上黑布時在想什麼嗎?」
同學們要麼嬉戲着從身邊經過,要麼在託管班老師的帶領下在過馬路,他們爺孫倆靜靜地站在路邊。
「世界上哪有怪獸?那都是電影裏騙人的東西。」張有志說。
嘉嘉搖搖頭說:「不是怪獸。我想媽媽……」
兩行細細的清淚從黑布下流了出來,一直流到她粉嫩的嘴邊。
張有志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湧出了眼眶。
他用粗糙的拇指輕輕地擦乾嘉嘉臉上的淚珠,然後仰面朝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嘉嘉,你別胡想,等你長大了你媽媽就會回來看你,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回不來。」
過了一會兒嘉嘉問:「爺爺,媽媽是不是再也不管我了?她,不是不是……死了?」
「別胡說!」張有志搖擺了一下她的胳膊說。
嘉嘉不再說什麼了,過了一會兒張有志說:「嘉嘉,你還小,別胡思亂想!你還有爸爸,還有爺爺和奶奶。爺爺陪你,爺爺身體好得很,爺爺能活100歲!」
嘉嘉沒在說什麼,寬寬的黑布遮蓋了她好看的眼睛,也遮住了她的小臉和臉上天真的表情。
「聽!信號燈響了。走,我們過馬路,爺爺帶你回家!」張有志說着一把拉起她踩着斑馬線朝小區走去。他的步子突然變得堅定、執着,鏗鏘有力,像一位戰士勇敢地朝着陣地衝鋒而去。
張琰的每一天都在與死神賽跑,他對女兒嘉嘉的訓練絲毫沒有放鬆,每天回家後他都會堅持蒙着眼睛的「記路遊戲」,帶着她重新擺放家裏的桌椅陳設和衣服廚具的位置,讓她通過觸摸和辨認家裏的每一個物件,帶着她去小區周圍的街道上熟悉更大範圍的環境。
悲傷難挨的一年終於要結束了,嘉嘉的視力越來越差,眼睛裏動不動就會出現黑幕,像是什麼東西突然掉進了眼睛裏,每天下午放學後,張有志還會蒙上嘉嘉的眼睛陪她回家,回家後給她教盲文講海倫?凱勒的故事,給她讀《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張有志的盲文是張琰帶着他從盲人學校學來的,小時候,父親為了讓他能跳出農門變成商糧曾逼着他學習,而今,在盲人學校里他們父子卻都成了學生,觸摸着盲文一起跟着老師學習。每每看到父親學會時張琰就由衷地感動,他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父親學會了才能手把手去教失明的嘉嘉。
每過一天,張琰離生命的盡頭就會近一天。在這段時間,他把所有能安頓的事情都安頓完了,關於自己生命的秘密他不敢告訴任何人,他根本不敢想像這事萬一被父親知道了,會是怎樣的五雷轟頂、天塌地陷?有一天晚上,他夢見父親發現了他的診斷證明,嚇得他立即從床上彈了起來,額頭上冷汗直冒,第二天一去公司,他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保險柜,見診斷證明安然地躺在那裏,緊繃的神經才鬆了下來,額頭又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張有志的一生充滿了波折和坎坷,他幼年喪父,是母親一手帶大的,少年秦腔夢破滅後,正當他憧憬未來能上一所大學時,卻遇上了十年浩劫成了老三屆被下放到生產隊,在那裏他受盡了生產隊長李威虎的欺凌。張有志的第一個孩子不幸夭折,母親離他而去,兩年前死了兒媳,現在孫女就要雙目失明……要是他知道了獨苗兒子身患重病也要離他而去,這對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說將是多麼殘忍?
每個親人的離去和一生的不幸遭遇,都是生活捅向他的一把刀。與祖國同齡的張有志經歷了太多的悲傷和痛苦,他的心早已千瘡百孔血跡斑斑,只是一直默默地強忍着,就算他的心是鐵打的,也經不起這些年來一刀一刀地捅……殘酷的生活像淒風苦雨一樣在他的生命里肆虐過,裹挾在重重的寒氣里向他突然襲來,深入骨髓,令人渾身戰慄。
張有志一直咬着牙默默地承受着,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常用母親當年說給他的話勸慰自己:「再苦的日子咬咬牙都能熬過去,咱老百姓的日子就是得熬,就跟熬藥一樣,把藥材里的苦味全熬光了,熬完了,榨盡了,也就不苦了。到那時,好日子也就要來了。」
這段時間張琰想了很多很多。
今天,他帶上行李箱到了公司,田慶文如約而至。
「張琰,什麼事不能在電話里說,非得見個面,現在的人都這麼忙……」田慶文一進門就抱怨着,這時才看到面前的張琰皮膚暗黑泛黃,兩隻眼睛深陷,一臉疲倦。
「慶文,坐。」張琰請他坐下後特意將門鎖上,給他倒了杯白開水。
「張琰,你病了?」他問。
這一問,兩行濁淚從張琰眼裏滑落。他走到保險柜前彎下腰打開櫃門,將那份《彩超醫學報告單》遞給田慶文,然後癱坐在老闆椅上。
田慶文逐字逐句地看着上在的內容,神情越來越凝重,看到最後眼睛濕潤了。
「怎麼不早說?」田慶文問。
「說了也沒用。得了這病誰也沒辦法,我是不會去醫院治療的,我放棄!我不願意被儀器、設備和藥物折磨,我不要沒有尊嚴的活着。」張琰聲音有些微弱也有點顫抖,「剛拿到報告單時我都崩潰了,坐在醫生對面半天站不起來,我不知道這些日子自己是怎麼過來的,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得了這種病。」
「所以我跟以前一樣每天堅持來公司上班,按時回家。晚上,我強忍着病痛佯裝微笑陪嘉嘉玩,給她輔導作業。嘉嘉得了一種少見的病,她的眼睛要失明了,我得訓練她,讓她將來能適應失去爸爸和失去光明之後的獨立生活。」一說到女兒,張琰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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