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張欣然的哥哥張欣家也從建築工地回來了,全家四口人再次團聚。一筆閣 m.yibige.com張欣然用勺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喝着醪糟,幸福而隨意。
「欣欣,這次你們畢業了,爸爸一直沒有問你……咳咳……你呢,也沒給我說……你把工作找到了嗎?學校還給你們這一屆包分配嗎?」女兒一回來,張拴常其實就想問這個問題,但見女兒一直沒提這事,他也擔心萬一有什麼問題,怕她不高興也就沒問。
「嗯……」盛滿醪糟的勺子突然停在了嘴邊,然後,又輕輕地退回到碗裏。對這個問題張欣然已想了很久,也準備了許多的答案,可是當爸爸真正問起來時,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哥哥看着她。媽媽也看着她。
沮喪、委屈、難過……迅速爬到臉上,爬到她那張精緻白皙的臉上。亮晶晶的不鏽鋼勺子柄捏在她纖細的指間,另一頭卻順着碗邊慢慢地順時針轉着,等會又逆時針倒着轉了回去……
「欣欣……」媽媽小聲地叫了一下她的乳名。
張欣然吸了一口氣,又吐出。勺子突然被扔進碗裏,勺柄與瓷碗碰撞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爸,媽,哥,學校不包分配了,我沒找到工作。」事先準備的成千上成個答案一時都沒派上用場。張欣然說得很乾脆,但眼淚還是從心底里往上涌,湧出眼眶。吧嗒一聲掉進醪糟碗裏,濺起一滴小小的浪花。
沉默,此時只有沉默。
在這個貧瘠的小山村的普通農家裏,沉默是他們對無奈的詮釋。沉默里偶爾會傳來幾聲張拴常無法忍耐的咳嗽聲……
暮色一點點降落到了石堆村,籠罩着這個破敗的院落,就像一個無形的罩子,把他們家罩得嚴嚴實實,讓人透不過氣來。
張欣然回到自己簡陋的房間,一頭扎進炕上的被子裏嚶嚶哭了起來,圓潤的肩膀一起一伏……
她不敢哭出聲,因為她跟爸媽的房子僅一牆之隔。她知道哭聲是具有穿透力的,會穿透每個人的心,激起每個人心中的痛楚。四年來由希望到失望巨大反差造成的痛,在張欣然心裏肆虐着,面目猙獰,張牙舞爪。
洛明工業學校的時光從此將一去不復返,美好的校園生活不停地在張欣然的腦海里翻騰着。四年間,她一直保持着近乎中考前的狀態,馬不停蹄地與時間賽跑,從一進校不久遠她就開始自學英語大專,無論是校內考試還是校外的自考,她都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她是洛明工業學校畢業生中,唯一同時拿到財會中專和英語大專兩個畢業證的學生。不僅如此,她還自修英語專業本科,而且已經通過了三門課程。
張欣然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沒有工作……真的,這樣的結果她怎麼都沒想到。直到用人單位在校內招聘完後,她才意識到這就是一個現實:國企改革正在裁員,各單位對人才的需量大幅減少。起初,壓根就沒有用人單位來校招聘財會專業的畢業生,直到最後終於來了一家單位,但人家說財會專業女生太多,這次只招男生。
老師還陪着笑臉給用人單位做了些工作,試圖能把她推薦出去,可人家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女生上班後工作不了多久又要結婚又要生小孩……這是廠里的規定,我們改變不了。」
招聘,為什麼對女生這麼不公平?張欣然想不通。
鄉村裏的夜晚似乎要比別的地方來的早一些,不一會兒,整個院子裏就已經漆黑一片面。要是在洛明工業學校的話這會連晚自習都沒有下。
院子草叢裏的夏蟲唧唧地叫了起來,令人生煩。還沒有通上電燈的石堆村異常黑,也格外靜,這種黑讓人感到恐懼,這種靜會讓人聯想到死。
在泛着淡紅色的煤油燈下,房間大部分空間都被黑暗吞噬着,黑黢黢的燈芯上跳躍着微弱的火苗,在煤油燈的光線里,房子也隨着跳躍着的火苗輕輕晃動着。
張欣然越想越傷心,儘管她知道這事早晚瞞不住爸爸和媽媽,可是,當她從自己口裏說出沒工作時,她知道這便是對自己最大的侮辱、諷刺和徹底的否定。
從小到大,牆上貼過獎狀的痕跡還隱約可見,村民和同學們羨慕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中專、大專兩個學歷和兩個專業的畢業證統統分文不值,甚至,這正是生活對自己當頭一棒的見證……在這個夜晚,巨大的悲傷猛烈地向她襲來。
在洛明工業學校上了整整四年,她卻被無情地拋在人生的半路上,招生時明明說的是要包分配,為什麼偏偏到了畢業時卻沒人管?她恨學校,如果當年不去上這所中專學校而是直接上高中考大學,今天也不至於這樣,她恨自己,如果自己不是個女兒身,也不至於被用人單位像躲避瘟疫那樣拋棄。
在被黑暗吞噬着的房子裏,面對着捉摸不定的煤油燈,她是多麼的無助,多麼的委屈。當年是自己選擇了洛明工業學校,現在,學校卻讓她回到石堆村,難道,這不是報應嗎?
夜深了,山村里一片漆黑,風吹麥浪的聲音預示着今年的夏收就要開始了,而她上了整整四年學卻沒有絲毫收成。
張欣然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被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爸爸張拴常的咳嗽聲時斷時續,這幾天還開始咳痰,灰色稀薄的痰看上去有點噁心。父親的咳嗽聲她都聽煩了。
也不知道是晚上幾點鐘了,張欣然房間煤油燈的燈芯上端,已經碳化成了黑黢黢的灰燼,紅里泛紅的光急促地搖曳着,似乎要把房子搖塌。張欣然一動不動,淚水把被子映濕了好大一片。
門咯吱一聲響了,是媽媽輕輕地走了進來。張欣然這才意識到忘了關門。
「欣欣……」媽媽輕輕地坐在炕沿上,女兒的身子還隨着抽泣聲微微抽動着。
「欣欣,你別難過,我跟你爸爸商量過了,咱不怨你。人啊,就活個命,這是咱的命,咱不怨誰……」媽媽說着,一滴眼淚吧嗒掉到女兒單薄的衣服上,滾燙,滾燙。
「媽知道你從小就要強,想離開這個窮地方……這些……媽知道……」媽媽說。
張欣然早都哭成了淚人,她趕緊從炕上爬起來。白皙的臉被壓紅了巴掌大一片,臉上留着被角的一道道印痕。
「媽——」張欣然一下子撲到在媽媽懷裏,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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