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一瞬間,郭鵬覺得挺尷尬的。
身為父親,連兒子的年齡都記不住。
這……也的確是過分了一些。
應該不會太傷人吧?
郭鵬看了看郭瓊的臉色,發現他沒有什麼的異樣的改變,稍微尋思一下,覺得還是說點什麼挽回一下現場尷尬的氣氛。
總不能就這樣尷尬到底,對吧?
「我好像給你過過幾回生日吧?你的生日是四月十八,我沒記錯吧?」
郭鵬掛起一臉笑容看着郭瓊。
郭瓊還是面不改色,直視前方蒼茫的大海。
「兒子生於前漢興平元年三月十八,二十四年來,父親共給兒子過過一次生日,在兒子十八歲那年。」
「………………」
郭鵬低下了頭,看着面前的細沙,心中感情複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好在郭瓊似乎從來沒有指望郭鵬能記住這些事情似的,對他從沒有任何一絲期待。
而他不僅記不起兒子的年齡,連生日也記不清。
的確,十個孩子,他根本沒沒有挨個記住每一個孩子的生日,這些事情都是曹蘭負責的,曹蘭主持家務事,而他也的確是不管不顧,最多時不時給曹蘭站站台,僅此而已。
對除了郭瑾之外的孩子,他真的關注的很少很少。
郭瓊仿佛對此也一清二楚。
「父親總是忙於軍國大事,除了長兄之外,其餘兄弟姐妹都很少見到父親,大家都已經習慣了,父親是皇帝,皇帝最重要的還是軍國大事,而非家事,我們的事情都是家事,並不重要,不需要驚擾父親。」
郭鵬聽了郭瓊的話,抿了抿嘴唇,長嘆一聲。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對於你,還有你的兄弟姐妹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的確,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對你們過於忽視了,阿瓊,我對不住你們。」
郭瓊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至少父親還是在意長兄的,長兄得到父親的關愛,我等兄弟姐妹也能感同身受,至少,父親還是父親。」
郭鵬沉默了一會兒。
他扭頭看向了郭瓊。
「因為他是太子,是我之後要繼承皇位的人,我再忙,也不會忽視對皇太子的教育和重視,同樣,只要皇太子能符合我的心意,就足夠了,並非因為他是你們的長兄,只因為他是太子。」
郭瓊轉過頭,一張臉上無喜無悲,直視着郭鵬。
「父親眼中,只有魏國,沒有郭氏,是嗎?」
「是。」
郭鵬並不否認:「我作為一個皇帝的分量,遠遠重於我作為你們父親的分量,因為我是皇帝,我有八千萬子民,我註定不能像正常的父親一樣給你們更多的關愛,因為我沒有那個精力和時間,你們要理解我。」
郭瓊的眼睛動了動,吸了吸鼻子,轉過了頭。
「延德二年三月十八,我十歲生日,母親告訴我父親會來給我慶祝,我很高興,我等啊等啊,從酉時等到亥時,父親沒來,一晚上都沒來,桌上的菜都涼了。
我問母親,父親呢?為什麼不來?母親摸着我的頭,說父親正在連夜和朝臣商量政務,國家初建,百廢待興,南邊還有敵人沒有消滅,父親很忙,不能來給我過生日了。」
郭鵬默然無語。
延德二年那個檔口,的確,挺忙的。
忙着討伐南邊的劉琮和劉璋,也忙着內部建設,以及權力爭鬥,他的確沒什麼時間。
但是……
郭瓊沒停嘴,繼續往下說。
「五天以後琥弟的十歲生日,父親也沒來,我記得琥弟當時還和我炫耀,說父親更喜歡他,一定會去他的生日,結果他也從酉時等到亥時,父親沒來,到了子時,他哭了。
那天,他哭的挺凶的,我本來想嘲諷他,但是看他哭得那麼凶,我也就沒有繼續嘲諷他了,我想我們都是一樣的,為什麼又要互相嘲諷呢?互相嘲諷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能讓父親來給我們過生日嗎?」
郭鵬依然沉默,無言以對。
心裏有種愧疚情緒緩緩蔓延。
郭瓊於是接着往下說。
「延德三年五月份,瑛妹生了很重的病,大家都去看她,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也去看她,我記得她的臉很紅,喘息的很急,田姨娘急的直掉眼淚,母親把大醫館的幾個醫者罵的很兇。
最後,華大醫還是把瑛妹治好了,瑛妹在床上躺了三個月,父親只去看過她一次,還是在深夜裏,瑛妹不知道,是後來母親告訴我的,瑛妹有一次和我說,她想父親,但是不知道父親在什麼地方。
上一次見到父親的時候,父親答應她要給她過生日,還要親自帶着她一起去騎馬,去野外燒烤,她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帶她去,她問我知不知道,我當然也不知道。」
郭鵬把視線移到了另一邊,呼吸有些沉重。
他不是不想解釋,而是感覺沒有什麼解釋的餘地。
郭瓊似乎也不想給郭鵬解釋的機會,連珠炮似的把想說的都給說了出來,一口氣說了好多。
「延德四年七月份,珞妹也病的很嚴重,一個月,父親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她,我問珞妹想不想父親,她說想,她說父親每一次見到她都會抱着她和她玩耍,但為什麼她生病的時候父親卻不在呢?」
「延德五年,我不記得是幾月了,環妹受了風寒,病倒在床,小橋姨娘哭腫了眼睛,我去探望她的時候,聽到小橋姨娘哭着對大橋姨娘說,父親不是很喜歡環妹嗎?還說她是掌上明珠,為什麼連看望她一次的時間都沒有呢?」
「延德六年,父親北伐鮮卑,整整大半年不在洛陽,期間幾個姨娘都病過,母親也病過,琥弟的病尤其嚴重,大醫館的人在一個月內每天往返皇宮,行色匆匆。
最危險的時候,我偷聽華大醫說琥弟怕是不好了,讓母親做好準備,最好還要告訴父親,母親嚴令華大醫必須治好琥弟,更不能告訴父親,因為父親正在北伐,不能分心。」
「延德八年,父親忽然告訴我們,說給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定下了婚姻,我們不知道那會怎樣,但是幾個姨娘還是在私下裏哭過,說等妹妹們出嫁之後,不知道今後還能見幾次。」
「延德十年,父親專心於叛亂之事,日日不來內宮,那時候我病了一個月,母親在我床邊握着我的手流淚,我沒見到過父親,但是我也並不期待父親會出現。
因為我知道,父親正在做大事,和父親的大事比起來,我生病只是一件非常非常微小的事情,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讓父親分神,父親也根本不會分神。」
「每一次見到父親之後,總要相隔很久才能再次見到父親,所以有些時候我甚至會想不起來父親是什麼模樣,鬍子長不長,總要詢問長兄父親的鬍子長到什麼地方了,以免記錯。」
郭瓊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話,聲音很平穩,沒什麼情感波動似的。
但是郭鵬越來越不敢直視郭瓊,甚至覺得郭瓊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刺眼。
郭瓊盯着郭鵬。
「從小到大,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差不多,很少能見到父親,偶爾能在宴會上見到父親,也說不了幾句話,父親也沒有問過我們什麼關於我們自己的事情。」
「我們在學校里考了好的成績,名次很高,我們很想讓父親知道,但是父親好像每一次都沒有時間誇獎我們哪怕一句。」
「每一次過生日的時候,我們很想和父親母親一起慶祝,因為我們去參加其他人家孩童的生日會時,他們的父母都在,但是那麼多年了,也只有那麼區區的一兩次。」
「我們從小都被母親和姨娘們告知,不能什麼事情都想着讓父親解決,讓父親知道,父親在前朝做大事,做了不得的的大事,我們的事情要自己解決,不能麻煩父親。」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我大概是十歲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父親都不會在意我,我做的好,是理所應當,我做的不好,是大逆不道。」
「我做的好,不會有什麼人誇讚我,我做的不好,卻會有很多人批評我,其實我也挺希望聽到父親批評我的,因為那至少證明父親在意我,知道我。」
「為什麼?明明只是前朝和內宮的距離,明明走過來也不需要幾炷香的時間,為什麼我們就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父親哪怕一眼?」
郭瓊盯着郭鵬,沒有流眼淚,但是聲音里已經有了些哽咽的感覺。
郭鵬沒敢直視他,心中越發的尷尬,越發的愧疚,於是乾脆把臉偏到另一邊,不去看郭瓊。
可他沒有堵住耳朵,所以郭瓊的聲音還是會毫無阻礙的衝進他的心裏。
「父親,和我們說說話,見一面,便那麼難嗎?」
「要做的事情,對我們說一說,便是浪費時間嗎?」
「什麼軍國大事是可以在一炷香之內做出決斷的?如果沒有,父親為何不用這一柱香的時間問一問我們的功課?」
「我甚至想過,是不是只有當我死了,父親才會驚訝的趕過來看一眼我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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