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的話總是很有味道。
這味道不是酸甜苦辣咸,而是種種人生的味道交織在一起之後產生的複雜存在。
郭瑾最開始只能嘗到酸甜,後來嘗到了咸和辣,到現在,才能品味出一絲真實的悽苦。
他開始感受到郭鵬所追求的和他所要經歷的一切。
全是苦澀。
「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兒子明白。」
「你明白就好,不要以為馬上皇帝才是最值得敬仰的,能把皇位坐穩的皇帝,就沒有一個是失敗者,治理國家比開創國家更難。
人的才智總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時做好很多事情,有的皇帝擅長治國,有的皇帝擅長打仗,二者兼備的,少之又少,你能把江山坐穩,就很好了。」
郭鵬握住了郭瑾的手。
郭瑾默默點了點頭。
「兒子會竭盡全力把江山坐穩,絕對不會讓父親的心血付諸東流。」
「這就對了。」
郭鵬站起了身子,望向了掛在自己身後的世界地圖:「阿瑾,有件事情,為父覺得是時候和你談一談了。」
「父親請說。」
郭瑾也看向了那張奇妙的讓他不敢相信這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地圖。
「等為父退位,你做了皇帝,你打算怎麼安排你的幾個兄弟?」
郭鵬緩緩開口。
郭瑾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的看向了正在看着世界地圖的郭鵬。
「兒子……當然會善待他們。」
「善待?怎麼個善待法?封官?封王?外封?內封?還是其他的什麼手段?」
郭鵬轉過頭,看着郭瑾。
郭瑾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這是一次正式的嚴謹的重要的談話。
可能關乎到自己能否順利繼承郭鵬的地位,關乎到自己未來能否成為皇帝。
必須要嚴肅對待,不能有絲毫懈怠。
於是他抿了抿嘴唇,開口道:「兒子以為,不能給眾兄弟封王,更不能隨意外封。」
「為什麼?」
「王之上,就是皇帝,給他們封了王,他們若就此滿足還好,若不滿足,或者他們的某些親信不滿足,隨時都有利用朝政爭端為他們謀取更進一步可能性的可能,這種可能,兒子不能接受。」
郭瑾深吸了一口氣,開誠佈公:「最多封公,絕不可能封王,官職之類的,也不能給予實權官職,只能是虛職,更不能封國,也不當外出就封,這是兒子的看法。」
「你很在意這種事情,所以事先就想好,未雨綢繆嗎?」
郭鵬似笑非笑的看着郭瑾。
「父親冊封兒子為皇太子,兒子自然把自己當做儲君看待,未來登基為帝,首先要做的,自然是鞏固權勢,絕不可能讓任何不能掌控的勢力存在,阻撓兒子的集權。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一個國家若是有兩個聲音或者更多的聲音,必然混亂不堪,甚至為此爆發戰亂,受苦受難的終究是黎民百姓,所以兒子認為不可。」
郭瑾如此說道。
「好。」
郭鵬點了點頭:「這就像個皇帝的樣子了,記住,皇權只有一份,不容分割,哪怕對方是你的嫡親兄弟,你也不能鬆手。」
「兒子明白。」
郭瑾點頭。
「可若僅僅是如此,恐怕也不夠保險,你的兄弟們始終在,他們天生就有皇位繼承權,天生是你的競爭者,就算你的地位穩固了,等你要傳承帝位的時候,又如何保證不會出問題呢?」
郭鵬提出了新的問題。
郭瑾皺了皺眉頭。
「父親,這種事情過於虛無縹緲,數十年之後的事情,現在思考,很難得出正確的答案,兒子也想不到那麼遠的地方。」
「但是你要想,你要清楚,你的地位隨時可能被威脅,這種威脅是存在的,你的兄弟各個都受到良好教育,並非無能庸才。
他們都接受過文武教育,缺的不是知識,而是經驗,稍加歷練,至少能勝任兩千石的職位,你的二弟更是有了政治經驗,已經從政,他對你可是有威脅的。」
郭鵬緊盯着郭瑾。
郭瑾沒想到郭鵬能在他的面前把話說的那麼赤裸。
一時半會兒,他竟然不能確定郭鵬這樣說的目的是什麼。
是一種考驗嗎?
考驗他作為兄長和皇帝的胸懷能否承擔起對兄弟們的責任?
還是發自內心的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考慮?
身為父親,真的可以做到這一點嗎?
他的兄弟們也是父親的兒子啊。
「皇位只有一個,兒子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郭瑾猶豫片刻,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覺得無論什麼時候,最重要的都是皇位和權力,這二者缺一不可,然後才是其他。
兄弟親情什麼的,完全可以往後排。
「你會用盡一切手段保證你的地位嗎?」
「……」
郭瑾有點緊張,他甚至不敢直視郭鵬的眼睛:「如果有必要的話,為了國家的穩定。」
他的話沒說完,也不敢說完。
郭鵬沉默了一會兒。
而後深深嘆了口氣。
「阿瑾啊,作為皇帝,很高興看到自己選擇的儲君有如此覺悟,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證明你已經有了做皇帝的心理準備了,你不會驚慌失措,你會很快的坐穩帝位,開始執政。
可是作為父親,為父卻不願意看到你有這樣的覺悟,都說天家沒有親情,的確,這種感情天家就不該有,但是天家卻也是存在的,為父不想看到你們兄弟因為帝位而自相殘殺。」
郭瑾思慮片刻,跪在了地上。
「父親,兒子保證,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絕對不會手足相殘。」
「也就是說,你最後的手段,是軟禁到死嗎?」
郭鵬看着跪在地上的郭瑾。
郭瑾沒說話,默認了。
「能做到這一步,你是個好兄長了。」
郭鵬嘆了口氣,把郭瑾扶了起來:「世上有好多事情是沒有解答的,或者還沒有人可以發現解答,當初,決定讓你做太子的時候,我就和你母親考慮過這樣的事情。
這一天終究要來,你終究要做皇帝,為父也終有一天要和你母親一起去狼居胥山,有些事情不把它解決好,為父這個皇帝就做的不是那麼的稱職,為父是這樣感覺的。」
「父親的意思是……」
「放心吧,為父比誰都知道權力的重要性,絕對不會給你留下隱患。」
郭鵬笑了笑,拍了拍郭瑾的背部,指了指世界地圖:「看吧,這就是為父給你找到的前人沒有嘗試過的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郭瑾滿腦袋問號。
「父親?」
「看不懂嗎?這偌大的世界,足夠容得下你們兄弟了。」
郭鵬開口道:「記得為父和你說過的帝國極壁嗎?」
「記得。」
「你們兄弟各自的國都只要相距超過三個月路程,你們就根本不可能產生衝突和對立,誰也威脅不到誰,因為政令無法順暢傳輸,一定會出問題。
從洛陽出發,三個月路程以外的地方,就是你的兄弟們的封地,封在那些地方,你的兄弟就可以和你和平共處了。」
「…………」
郭瑾看了看郭鵬,又看了看世界地圖,真的傻了。
「啊?」
「啊什麼啊,為父為了你們兄弟殫精竭慮,可算是想到一個好辦法,對你們兄弟有好處,對魏國有好處,對全體國民也有好處。」
郭鵬指着地圖上標註的那些陸地和大型島嶼。
「你看看,這些地方,有些是探索過的,有些是沒有探索的,不知道上頭有沒有國家,有沒有強敵,但是不要緊,我們可以去探索。
然後佔據,然後建設,最後生存在那裏,為父決定禪位給你的同時,就已經着手為你的兄弟們打造大型海船。
為父打算把他們封到這些地方,讓他們建立新的國家,在這些不可能威脅到你的地位的地方,再造中華,到以後,便是中華之外,還有中華。
十年百年之後,那又會是何種局面呢?華夏子孫繁衍生息,在這些地方互相連通,把勢力擴張到前人所不能及的地步,那又是何等盛況?」
郭鵬一邊描述,自己好像也有些嚮往那樣的未來。
郭瑾聽了以後,愣愣的看着那副世界地圖,仿佛看到了什麼完全不能接受的東西一樣,久久不能撫平自己的心緒。
「父親,這……兒子對這些聞所未聞。」
「你當然聞所未聞了,因為在此之前,為父也不能確定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能辦到,為父不知道咱們的大海船能不能把他們送到那些地方,現在看來,是可以的。
把他們送到這些大的陸地上,送到這些大的島嶼上,讓他們開發建設這些地方,你們的距離太遠,無法產生衝突,你不會勞師動眾攻打他們,他們也不會傻到反攻回來。
誰都無法圖謀誰,便各自安好,各自發展,他們從頭開始,從無到有,建設自己的國度,而你,則要把皇位坐穩了,把魏國治理好。
未來,你的兄弟們在海外站穩腳跟,你在魏國站穩腳跟,則你們兄弟之間還能互相通商,把整個中華越做越大。」
郭鵬握緊了郭瑾的手:「這是為父能為你們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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