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後,扶意除了料理家中事務,便是抽空為平理寫悔過書,要七十篇不重樣的,在初雪看來也是不可能的事,可到了扶意筆下,從容不迫洋洋灑灑,不多時就有了五六篇。
只是她害喜嚴重,精神時好時不好,到夜裏寫完七篇文章,已是精疲力竭。
但床榻總是空蕩蕩的,不論屋子裏炭爐燒得多旺,被窩總也捂不暖,而白天瑣事纏身,無暇想起丈夫,這一整日的思念,都堆在夜裏。
許久不見,書信也斷了一陣子,扶意只能依靠平理的描述,想像邊境的景象,想像丈夫在獵獵寒風中,為百姓奔走辛勞的模樣。
&到底計劃什麼呢?」扶意輕聲念,「鎔哥哥,我好想你……」
這會子,香櫞洗漱罷了,進來熄燈,她最近都陪臥在外間,好隨時照應小姐的身體。
但方才出去轉一圈,聽說了些事,提起京城衙門挨家挨戶來警告夜裏小心門戶,今晚要全城追捕用燒焦的爛布頭擺成貓狗屍體恐嚇路人的嫌犯,外頭官兵一撥又一撥地過去,鬧得人心惶惶,十分嚇人。
扶意說:「你派人去打聽着,城裏有任何消息,即刻來告訴我。」
香櫞提醒道:「叫大老爺知道,又怪您多管閒事了,這幾日井水不犯河水的,倒也安逸。」
扶意冷然:「不必顧忌他,我再也不會顧忌他,相反,他才是顧慮重重投鼠忌器的人,往後我再也不會看他的臉色。」
香櫞也把心一橫:「就是,我在怕什麼呢。」
說着轉身出去,安排了可靠的人打聽外面的消息,回來陪着小姐說話,扶意一時精神好了,又起來給平理寫悔過書。
這一晚,京城很不太平,扶意寫到第九篇悔過書時,竟有消息傳來說,城東失火,從東苑那邊的閣樓上,就能看見城東火光沖天,火勢不小。
公爵府家規中,提防火燭是重中之重,一時從主子到下人都不得再睡,生怕風向有變,將火勢蔓延過來,必須儘早提防。
扶意立在門前,遙望東邊的夜空,倘若她這裏都能看見火光,就要立刻從家中撤離。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子時更鼓敲響了,扶意在空氣里聞到了焦灼味,但下人來稟告說,東頭的火勢滅了,燒了一座空宅子,雖然兇險,並無人口傷亡。
香櫞把聽來的話,學給小姐聽,說全城水龍隊都出動了,那宅子邊上,挨着幾位郡王和長公主的家宅,燒過去可了不得。
她攙扶小姐躺下,為扶意蓋好被子,將床幔一層層放下,嘀咕着:「空宅子怎麼會燒起來呢,真稀奇,該不是有人放火吧。」
&定是有人放火,明蓮教的教宗里,有浴火重生一說。」扶意冷色道,「怕不是餘孽在作祟,實在可惡。」
然而這一次,扶意猜錯了,竟是憑誰也沒嚇到,就在滿城驚恐的這一晚,勝親王府里,上至王妃閔姮母女婆媳,下至前門小廝後院漿洗,宛若憑空消失般,整座王府人去屋空,難覓蹤影。
嘉盛帝是在早朝時,突然聽到內侍急報,而眼前的滿朝文武,尚無一人察覺,待他要發難時,又有勝親王府的書信送來,閔姮大大方方地告訴皇帝,她要帶着女兒和媳婦回紀州去了。
祝承乾站在階下,驚得目瞪口呆,猛然想起這些日子京中的鬧劇,還有昨晚那場聲勢滔天卻連牲畜都沒損一頭的大火,難道一切的一切,早就在王妃的算計中。
這一刻,他惶恐無比,他的女兒跟着王府逃走了,他的兒媳婦與王府往來密切,倘若皇帝遷怒於他……
&這個弟妹,向來是這樣的性情,過去閔老相爺也是了解的。」皇帝哈哈一笑,竟是一筆帶過,「罷了,先說說,昨晚的事,查得怎麼樣。」
大臣們面面相覷,京城關防上的官員,個個兒臉色煞白,他們折騰了一整夜,連個鬼影子都沒抓到。
皇帝強作鎮定地嘆息:「想必是你們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不如再靜候幾日,歹人必定會露出馬腳。」
此刻,公爵府中,平理高高興興地來取扶意為他寫的悔過書,一併告訴扶意,王府女眷全部在昨夜離京,大姐姐也走了。
&昨晚,你?」扶意雖然高興,少不得擔心平理,「你可有受傷了?」
平理搖頭:「不提了,昨晚衙差不是來警告小心門戶嗎,我為此娘守了我一夜。」
想到三嬸嬸的無奈和魄力,扶意又心疼又好笑。
平珒說:「這件事我也不知道,看來是王妃娘娘和大姐姐一手策劃,連您也不知道吧。」
扶意頷首:「只知她們要走,沒想到是這樣離開,原本王妃娘娘認為沒法兒全家一起走,打算先送大姐姐和郡主走,她留下應付皇帝的。」
平理翻看着悔過書,竟然沒有一篇字句重複,連聲讚嘆後,便說道:「看樣子,三哥和您團聚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眼下王妃給皇帝遞了書信,證明她們走得光明正大,皇帝也不好發難去追捕,只能吃啞巴虧。」
扶意謹慎地問:「平理,你是幾時和世子聯絡上,決心助王爺成大事的?」
平理說:「國子監里,有王爺舊部家的子弟,細的就不告訴您了,我不願連累任何人。而我是姐夫的小舅子,幫着大姐姐一家,天經地義,皇帝又是我什麼人呢?」
扶意說:「那家人、族人怎麼辦?」
平理回答了面對項圻提問時一樣的話,堅定不移地說:「嫂嫂不必勸我,將來我若與三哥為敵,不得已殺他,還望您不要恨我。」
&理,你哥哥他……」
&若我死在三哥手裏,千萬別告訴我娘真相。」平理作揖道,「還請嫂嫂將來多多照顧我娘。」
扶意將心沉下,鄭重地答應:「我明白了。」
此刻,興華堂的下人來到清秋閣,傳大夫人的話,要見少夫人。
平理嘆了聲:「大伯母又要折騰您了吧,三哥真是,他那裏的恩怨,全要您受着。」
扶意說:「成親前,我就想好了的,不必為我抱不平,這是我自己選擇的。」
說起這些話,不免想起韻之來,扶意奇怪:「這麼大的事,閔府應該也有了消息,照韻兒的脾氣,早該跑來家裏了。」
平理說:「忘了提,來之前去奶奶屋裏請安,聽說韻之病了,發燒在家。前天夜裏回府時,她和閔延仕的馬車受驚嚇,嚇着了。」
見嫂嫂憂心忡忡,平理則說:「嫂嫂還是先顧着自己,大伯母等您呢。」
扶意道:「那我先去了,你記着,一定把每篇都念一遍,別露出破綻。」
叮囑罷,便往興華堂來,進門前,扶意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準備,聽大夫人惡毒刻薄的言語,可是一進門,卻見形容枯瘦的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鏡台前。
&親,您有什麼吩咐?」扶意行禮後,見婆婆衣衫單薄,說道,「屋裏雖暖和,您穿得太少了。」
大夫人從鏡子裏看了眼扶意,眸中依然是滿滿的嫌惡和怨恨,可再沒有從前的氣勢,冷聲道:「如今你當家,這件事自然要交代你去辦,你派人收拾一下城外的莊園,我要搬過去。」
扶意問:「母親獨自一人去嗎?」
大夫人冷笑,反問:「你陪我去?」
扶意自知說了好沒意思的話,垂首道:「母親放心,媳婦立刻去打點,不如,讓老太太和您一道去靜養,那裏……」
&必了,我一個人去,你立刻去打點,不要廢話。」大夫人道,「不許聲張,我靜悄悄地走。」
扶意一一應下,再行禮,抬起頭不經意看見鏡台上一封信,她只匆匆瞥了一眼,若沒看錯,像是從宮裏來。
不禁在心中揣摩,大夫人突然要離家的緣故,恐怕是有來自皇后的壓力。
出院門前,扶意回首看了眼,不論如何,她答應了大姐姐,為照顧好大夫人。
臥房裏,楊氏起身,將姐姐送來的信函,焚燒在炭爐里,看着張牙舞爪的火舌吞噬信封,白紙黑字化為灰燼,她的心也跟着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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