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要我做什麼?」南山又坐回到太師椅子上,單手撐起了下巴,眨巴着眼睛問道。一筆閣 www.yibige.com
朱雲峰清了清嗓子,突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說道:「剛才我的安排你一定聽得真切,我希望陸上增援兵馬,能繞過梅州……」
「我只是覺得……你能有這樣一番念想,要麼是你腦子壞掉了,要麼,就是我耳朵壞掉聽錯了。」
南山從貼身的小口袋裏掏出幾粒糖豆,拋向空中,一邊張着嘴巴去接,好似一副完全不着急也不擔心的樣子。
「我早先便得到線報,如今梅州的駐城大將軍……是個極度貪戀女色之人,」朱雲峰臉上笑顏不減,望着南山說道:「若是他見到南殿這般天資絕色……別說是守城的防務了,怕不是連他邊防將軍的虎符都能轉瞬間拱手奉上吧?」
「我呸!」南山頓時怒了,雙眉一挑,手裏一把糖豆立即像是漫天花雨似的撒了朱雲峰一頭一臉。
然而後者還是在笑,甚至撿了一顆掉在他甲冑凹陷里的糖豆,丟進嘴裏嘎嘣嘎嘣嚼了起來。
一旁的傅虹也是眉頭一皺,聲音低沉道:「朱大將軍,你怎可對南殿如此不敬?」
問星神殿供奉的據說是司人命運的大命之神,尋常百姓庸庸碌碌,對於神靈命數一說更是信奉到了骨子裏,在他們看來,不好說南山是不是神靈的化身,但至少也得是個神靈在人世間的傳音者,傅虹是個武人,可他也曾是萬千百姓中普通的一員,自然對南山這個神殿大祭司恭敬有加。
南山瞪了朱雲峰好一會兒,終於目光還是舒緩了下來,她當然做不到對青月此去議和完全無視,甚至她比所有人都要緊張和擔憂,輕輕嘆了一聲,她咕噥着道:「求人辦事還這麼一副討人厭的嘴臉,活該當年被退婚。」
這一句聲音雖小,卻好像一根細而銳利的鋼針,畢露鋒芒地一下子刺進了朱雲峰的胸口,令他感覺一陣窒息。
退婚……這的確是踩到了他的痛處,不,不是痛處那麼簡單,這簡直是他的一處龍之逆鱗。
他臉上狡黠中略帶輕浮的笑漸漸變成了陰狠凶煞的笑,隨着煞氣越發升騰,整個屋子裏的空氣仿佛都凝滯起來,四周木架上僅剩的幾個雕花瓷瓶竟在一瞬間砰然碎裂,那些四散而開的鋒利瓷片,好像無數飛蝗般的箭矢,盡數向着一個方向飛衝過來。
南山的方向。
傅虹也感受到了周遭的森然殺意,他的手早已搭上刀柄,正欲拔刀上前,替南山去抵擋那些撲面而來的尖利碎片。
南山卻是抿唇一笑,單手微微抬起,這一刻,不止是朱雲峰,連傅虹都感受到了一陣窒息,好像是有一隻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連轉頭去看一眼那些碎片都變得無比艱難。
傅虹閉上了眼睛,他在等待一些明顯朝着他這邊打過來的碎瓷片,等待它們鋒利的刃口切開自己暴露在外的面頰和脖頸。
然而什麼也沒有,當窒息感消失的時候,朱雲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南山連連搖頭,「你,你……你真……真……」
他喘着粗氣,好像一個七老八十的肺癆病人一般,居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所有的瓷片都停滯在半空,停滯在它們閃耀着凌厲鋒芒的那一刻。
「打不過打不過……」朱雲峰總算緩過氣來,竟是一屁股坐了下來,他咳嗽了一聲,「原以為南殿只是突破了意化之境,此番看來,該不會是已經破了忘心之境?」
南山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她擺擺手,那些碎瓷片好似失去了空氣中的某種依託,一下子迸散而開,細密密地化作了一團五彩的粉末。
世人仰望神靈,卻也從未有一天停下追尋神靈那虛無縹緲境界的腳步,這世上當然也不乏真正飛升成仙的普通人,只是關於這些人究竟如何修煉的典籍記載實在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除去那些生來便是至上仙體的存在,這些存在可以說是從一開始就站在了無數普通人的終點之上了。
普通人想要修煉成仙,最先要突破的便是人本之境,至少得打通經脈關竅,懂得駕馭遊走於全身的氣勁和統領這些氣勁走向的意念,完成了這一切的基礎,過了人本之境,便到了意化之境,這個時候,已經可以自由控制意念,氣勁自然也會跟着得到強化。
再往後突破了意化之境,是忘心之境,這時的人類要忘記自己是人類的事實,如果有緣,天地造化會引領他的意念走向更高一層的理念世界,最終突破人類元壽,得以長生。
忘心之後,再到無我,無我之時,人已不再是人,而是寄託於天地之間的任一存在,可化形,可擬態,可上天入地,可與萬物不眠不休地吸取天地靈華,已然是至上仙體。
然而這個時候,恰恰是最為關鍵的時候,若是不能更近一步,稍轉半身即是萬丈深淵,或許一息之間便會化作一縷煙塵,就此消散於塵世,無跡可尋。
唯有突破至上仙體的桎梏,飛升至落塵之境,才算是真正位列仙班,功德圓滿,定落塵埃。
自此可擁有一魂一魄,魂是仙魂,魄,是神魄。
仙階之上自然還有細分,只是真能從一個人類修行至此,恐怕千年萬年也難得見到一位。
「我修行到何種程度輪不到你來關心,你也不必對我發火,若不是你當年遊手好閒,張家又怎麼會退婚?」南山不知道又從哪裏摸出了一些糖豆,語氣輕鬆道:「行了,別扯那些有的沒的,趕緊說說你的打算。」
朱雲峰在軍中的暴脾氣可謂是人盡皆知,他兇殘冷酷的名聲也早就傳遍了綿延千里的邊境線,連大江上那些狡猾作惡的水匪每每在酒桌上提起他時,都連連咂舌,自嘆不如。
光想想剛才他當着屋子裏那一干統領、副統領、參謀軍師的面前,砸了多少杯盞瓷器,也就能感同身受了。
但是到了南山面前……
朱雲峰單手撐着地索性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一邊心中暗道:她這一路上果然是有所保留。
不過他也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二愣子,面上不善的神色好像一塊丟進熱水裏的冰塊,說不見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有那麼一絲諂媚的樣子,「南殿,您身份尊貴,人敬神愛……在下自然不敢真借着您的美色來幫在下的這個忙,但此事又非南殿不可……那個,有關攝心術……南殿想是並不陌生吧?」
南山這回是把糖豆當成了瓜子一樣在嗑,嘴角微翹着道:「你倒是臉皮夠厚,張口就使喚我去用這等費神的高階術法……」
朱雲峰聽着南山的語氣,知道她心中基本已經算是答應了,略略安心下來,只是嘴上還是沒得把邊的又調侃一句道:「哎呀,說不定南殿攝了那大將軍的心,還真能成一段好合姻緣呢?」
「你……」
要逞口舌之快,南山自認不是朱雲峰的對手,眼下傅虹老將軍也在屋內,到底她也不能真當着他老人家的面把朱雲峰揍到血肉模糊,只得是雙手叉腰,回了一句:「呵,那不如以後的仗都讓我一個人來打好了,我直接去攝了那東夏帝的心,讓他對我國俯首稱臣,締結百世之好豈不是萬事大吉?」
「哎?說的對啊!」朱雲峰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嘴角帶笑,「這得省去多少前線拼殺,我青之月國萬千將士不必再流血犧牲,南殿,您這份仁心厚愛,我……」
說着他甚至假惺惺地就想撲到南山的腳脖子邊,恨不得去親吻她的腳背。
「滾。」南山實在不想再和這「無賴」繼續糾纏下去,乾脆轉過臉對傅虹老將軍一拱手:「傅老將軍,我的攝心術能維持一日一夜,要不要趁着這時乾脆打下梅州城?」
傅虹一愣,他並不了解攝心術的具體奧義,只能試探性地問道:「南殿所說的攝心術,是只能對一人發功……還是說……」
「若是只能控制一人的術法,還犯得着讓朱大將軍像條哈巴狗似的磨半天嘴皮子麼?」南山自信滿滿地道:「可控城中千人,一日一夜。」
「這……」傅虹大驚,一手下意識地捏緊了刀柄,開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可當他走了三個來回之後,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眼神飄向了朱雲峰,「直接攻佔梅州,怕是不行,朱將軍……」
傅虹想到了朱雲峰早已知曉南山精通這一術法,而他也只是提到讓兵馬繞過梅州,而並非是「攻佔」,或許他和自己是想到了一塊兒去。
「梅州現在不能攻佔,或者說,攻下來我們也守不住。」朱雲峰在這時候緩緩開口,看到南山露出了些許疑惑的神色,他接着道:「梅州城內約有一萬精銳駐軍,城中百姓卻是駐軍的三倍之多,我們攻佔了梅州之後,這些百姓如何處置?難道,你希望我統統殺了他們?」
說到這裏,朱雲峰的眼中透出一絲凶光,看得南山心下一陣慌亂,甚至有些膽寒,她慌忙道:「不,不……」
「兩城對峙,多年來不是沒有機會互相攻下,可大家都沒有動手,說到底,還是希望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梅州背靠群山疊嶂,假若攻佔下來,既不能成為瞭望東之夏的塔台,也無法安撫城中心懷二心的百姓……有何意義?」朱雲峰說道。
見到南山一言不發,兩隻眼睛好像糖豆那般圓溜溜地幾乎不動,朱雲峰一骨碌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故作語重心長道:「所以,別那麼貪心,讓那些城樓上拿刀拿槍的好好地大夢一場,我們的人能夠悄悄地從他們眼皮子底下繞過去……你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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