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換銀子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瘦削,留着一抹八字鬍,雖然打扮的富麗堂皇,身上穿的也是綾羅綢緞,可是氣質完全不符。
「張鯨,你說這人是做什麼的?」朱翊鈞看了一眼張鯨,開口問道。
張鯨連忙說道:「回陛下,這個人應該是一個管家,或者外門的管事!看起來雖然好似上位者,但是臉上的笑容卻表現出了一點,他是一個長期伺候人的人。」
點了點頭,對於張鯨的話,朱翊鈞是贊同的。
「你說他會兌換銀幣嗎?」朱翊鈞看着張鯨,笑着問道。
張鯨直接搖頭:「回皇爺,他不會,填寫名字和地址,在沒有得到主人允許的情況下,他不敢!」
這句話張鯨說的很篤定。
事實上張鯨自己就是伺候人的,而且還是天下伺候人之中最強的,他最理解這種人的心思。上面讓你做的事情,你才能做,不讓你做的,你做不了。
「做奴婢的,忠心最重要的,如果換成奴婢,沒有皇爺發話,奴婢是萬萬不敢做的。」這個時候張鯨也不忘了表現自己的忠心。
朱翊鈞笑着點了點頭:「很好,很好!」
聽了朱翊鈞的誇獎,張鯨心中大定,臉上都樂開花了。
作了這麼多年的大太監,張鯨深知自己家皇爺的不好伺候。當年皇爺剛剛登基,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手段就已經很高超很狠辣了。
當年馮保是怎麼死的,到現在張鯨都不敢去探究,甚至都不敢去想。
馮保在宮裏面是何等的威勢,可是落得什麼下場?自從那一次之後,張鯨就知道了該如何行事,也知道了自己該怎麼在宮裏得到升遷。
那是進宮之後,張鯨最深刻的領悟,這個領悟到到現在都讓他會獲益匪淺。
果然,張鯨沒猜錯,那個人一聽到要填名字和地址,立馬就搖了搖頭,不過還是開口問道:「為什麼要寫名字和地址啊?」
「客人,您要兌換的數量太過巨大,我們需要準備一段時間。」
「同時我們會安排人將銀幣給您送到家裏面去,免得您親自來送了。再說了,我們還得核查身份,免得這些銀子是來路不明的,或者是髒銀。」
客服小哥一句話就把對方給懟回去了,從始至終臉上的笑容都沒變過。
這些皇家銀行的客服小哥,全都是招收的良家子,一大部分都是內廠會計家裏面的子弟,或者是內務府體系商人之家的關係。
大半年的培訓,他們早就對這些事情駕輕就熟了。
那人聽了客服小哥的回答,笑着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我就回去了!」
這個人與客服小哥的交流,後面聽到人不少,不少人也不排隊了,直接帶着人就離開了。顯然這些人都是來打探消息的,得到了消息,排隊也就沒意義了。
朱翊鈞離開了大額窗口,來到了小額窗口這邊。
這邊的兌換業務倒是非常的繁忙,銀子拿進去,看成色,稱重量,然後兌換銀幣,一氣呵成。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看得朱翊鈞很舒心。
有不少人全都是商人打扮,這邊換了一百兩,然後出去接着排隊,在繼續換。
顯然一百兩不夠用,不過看隊伍的長度,估計他今天也就在排了兩三次。想要以這種方式兌換大額,根本就不現實。
僱傭大量的人力來排隊倒是有可能,幾百人排隊,沒人兌換一百兩,一天也能兌換處幾萬兩。可是這樣一來費工夫不說,也會走漏消息。
現在錦衣衛和東廠還有五軍都督府的人全都在盯着,誰要是敢這個麼干,估計很快就會被查出來。朱翊鈞也知道堵不如疏,如果強制不讓人換,那麼後果是很嚴重的。
自己能限制一時,但是不能限制一世,不過自己也有辦法。
看了一眼張鯨,朱翊鈞沉聲說道:「走,回宮!」
朱翊鈞回宮的時候,這裏已經有人在等着了,兩個人,一個是內務府總管李慎行。另外一個人只是一身粗布打扮,看起來非常的拘謹。
雖然是一身粗布,可是這人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像穿粗布的人。
不但長得白白胖胖的,人也是一副上位者的氣質。
站在李慎行的身後,這人一臉的拘謹,哭喪着臉,跟死了爹娘差不多了。不時看一眼李慎行,那目光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時間不長,一個小太監走到了李慎行的身邊,笑着說道:「李大人,皇爺回來了,請李大人進去!」
至於那個穿着粗布的胖大男子,小太監鄙視的看了他一眼,冷聲一聲轉身就走了。
瞬間胖大男子的臉就漲得通紅,自己居然被一個太監給鄙視了,你個閹人,居然也敢鄙視我!放在以前,或許他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大明誰不知道現在李慎行的地位。
大家都是商人,平日裏面偷偷摸摸擺闊擺譜的事情,大家都做過。可是誰能做到李慎行這樣?正三品的紅袍都擋不住,欽賜飛魚服,這待遇,讓人眼紅的都要出血了。
站在李慎行的身後,胖大的男子,心裏面大有一種「我應如是」的感覺。
仿佛當年劉邦和項羽見到了秦始皇的車架,一個人產生了「我應取而代之」,一個產生了「大丈夫當如是」的想法,
現在大胖子就是這個感覺,自己錢賺的夠多了,撅取地位才是自己該幹的事情。
看看李慎行,在看看自己,自己比李慎行差嗎?
在走進皇宮的過程之中,大胖子臉上的委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股躍躍欲試,一種期待。當年李慎行進宮求見之事,現在也在為商人們津津樂道。
現在輪到自己了,焉知今日的李慎行就不是明日的自己?
一想到這裏,大胖子心裏面火熱,也暗暗下定了決心,哪怕花費全部身家也在所不惜。
朱翊鈞見到李慎行帶着一個大胖子走進來,臉上頓時就樂了。看着大胖子趴在地上給自己磕頭,朱翊鈞也沒讓他起來。
走下龍書案,看了一眼大胖子,朱翊鈞圍着他轉了一圈。
大殿裏面沒人說話,氣氛很沉悶,大胖子更是嚇的汗都流下來了。
在進宮之前,大胖子還問過李慎行,皇上召見自己這一次進宮何事?李慎行告訴自己,進宮見皇上,無非兩種結果。
要麼加官進爵,要麼滿門抄斬,你覺得你是哪一個。
自己幹的事情,大胖子自己清楚,加官進爵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滿門抄斬的可能性更大。可是他也有點不太信,滿門抄斬自己,還用皇上親自召見自己進宮?
雖然不斷的告誡自己,可是現在真的見到皇上,確切的說還沒見到,只是跪着,他覺得自己都要尿了。
朱翊鈞走回了龍椅上,淡淡的說道:「起來吧!」
等到胖子從地上站起身子,朱翊鈞接着開口說道:「朕心中有愧啊!對不起大明曆代先帝,朕登基十五載,勵精圖治,可是今天看來好像沒做什麼事情。」
「李慎行,朕沒出過宮,你來告訴朕,大明百姓已經困頓到這個程度了嗎?」
「上殿面君,居然只能穿如此粗布衣衫,那在家的時候,豈不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這明顯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要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這貨能吃成這樣?白胖白胖的,要是大明百姓都能吃成這樣,朱翊鈞就該讓全天下的清倌人一起唱卡洛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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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行當然知道皇上這是在嚇唬這個大胖子,當年自己不也是這麼過來的。現在幫着皇上嚇唬別人,李慎行有一種特殊的快感。
「回陛下,按照大明律,商人是不允許穿綢緞的。」李慎行躬身說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恍然大悟的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朕還以為大明已經困頓到這個程度了。」
皇上和李慎行說的很平淡,可是大胖子差點沒嚇死。
「李慎行,朕讓你找的是有錢人,是富商,你這個行不行?」朱翊鈞不糾結他的衣服了,而是轉而糾結起他的身家了。
「朕可是準備做大事的,他是實力不夠,那怎麼行。」
「回陛下,此人乃是山東何家的家主何明禮。」
「何家在山東之地,乃是富商巨賈,尤其是在隆慶開關之後,何家在海貿上頗有建樹,乃是北方非常有名的海貿商人。」
雖然這麼說,可是李慎行也知道,比起東南的大海上,何家差得遠了。
可是皇上讓自己找的是北方的人,而且是北方能夠做海貿的商人。這北方拿的出手的本就不多,矬子裏面拔將軍,何家已經是最大的了。
朱翊鈞點了點頭,隨即問道:「何家可有人在做官啊?」
「回陛下,何明禮乃是何家的三房,何家大房一脈在仕途上頗有建樹,四人在朝為官。最高位的乃是何明遷,現任南京刑部侍郎。」
「二房則是耕讀傳家,為地方鄉紳,在當地名聲很好。」
朱翊鈞一愣,好傢夥,你們何家這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啊!一脈做官,一脈買地,一脈經商,三條腿走路,不怕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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