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杜冰派自己的警衛員送馮教授先回花房之後,便來到蔣青雲的臨時辦公室找安寧,她剛走過來,就看到安寧失神落魄的站在走廊中間。她的警衛員一臉焦急擔憂的看着她,圍在她的身邊抓耳撓腮,明顯不知道該怎麼辦。
走廊里,來來往往也有一些九處的工作人員。他們各個都行色匆匆的,但都會下意識的懷疑的看着呆呆傻傻站在走廊中央一動不動的安寧。
杜冰心裏一緊,知道事情不太妙。
她快步走上前,安寧的警衛員一看到她,差點哭了出來,「杜檢官,您來了就好。夫人她這樣……已經有好幾分鐘了。她就這麼呆若木雞的站在這裏,任憑我怎麼喊她,她也一點回應都沒有,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杜檢官,我們需不需要把白醫生給找來啊?」
杜冰一伸手,按在警衛員的肩膀上,示意他先別慌,她問:「安寧是忽然變成這樣兒的?」
「是呀!」警衛員都要瘋掉了,「夫人剛才喊我回花房去找白醫生,只說她已經決定好了,讓白醫生下命令,她這麼說白醫生自然會明白。我就是按照夫人的命令去找了白醫生,白醫生讓我回來跟夫人匯報一聲,就說他已經安排下去了,三天之內,就會有結果。我跟夫人匯報完,夫人就變成這樣兒了。杜檢官,這可怎麼辦啊!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情,不然為什麼夫人一聽完我說話,就變成這幅樣子了?」
「跟你沒關係。」杜冰擺擺手,走上前,輕輕的牽起安寧的手腕,「安寧,能聽到麼?走,我們先回去,馮教授還在等你呢。」
安寧眼睛一眨不眨的目視着前方。一雙漂亮的狐狸眼兒,美則美矣,就是一點生氣都沒有,空洞的……像個漂亮的玻璃球,已經不算是一雙人的眼睛了。
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再漂亮,也就是兩顆玻璃球罷了。
輕輕的扯了扯安寧的手腕,見安寧還是沒有反應,杜冰索性直接架起她的手臂,「先把安寧拖回去再說!」
拖回去?!
警衛員真要瘋了。但杜冰的命令,他也不敢不聽。
只好哆哆嗦嗦的伸手,跟杜冰一左一右的架起了安寧,拖着她向花房走去。
走出九處,走出書房,剛來石子鋪成的小路,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冷了吧,安寧忽然抖了抖肩膀。
她掀起眼皮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意識到自己已經從九處離開了。
「你可算是回神了。你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被你嚇死了。」杜冰揮揮手,示意警衛員先回去,她跟安寧聊一會兒。
警衛員以為是自己幹了什麼事兒才導致安寧變成了傻傻呆呆的樣子,此刻見到安寧的狐狸眼兒里已經恢復了生氣,鬆了口氣兒的同時,便識趣兒的離開了。
杜冰摸出那盒從郝亦花手裏順來的香煙,叼了一根小白棍在口中,看了看安寧,「你要麼?」
安寧哪裏會抽煙?她也從沒抽過煙!
但這一刻,她毫不猶豫的接過了杜冰遞來的煙盒,沉默不語的拿出一根小白棍,也叼在嘴巴里。
兩個姑娘,沉默不語的吞雲吐霧。
半響,杜冰才幽幽的問道,「白醫生說三天之內,一定有結果,是指暗殺陸越川嗎?」
安寧不說話,只是輕輕的點頭。
青色的煙霧繚繞之後,隱藏着她哀傷的小臉兒。
「我猜也是……」杜冰幽幽的嘆了口氣兒,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了。
空氣,便又沉默了下去。
很快一支香煙便燃燒殆盡。
杜冰把雙手踹進口袋裏,狠狠的吐了一口白色的煙霧,「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極限的。你一直硬憋着,強忍着,會憋壞的,會出事兒的。你自己在這兒待一會兒吧,我就先回去了。」
在杜冰看來,她如果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她會想要有一個自己單獨的空間,不管是發泄自己的情緒也好,還是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也好。有些時候,是不想有人陪在自己的身邊,就想一個人待着的。
她跟安寧是一類人,所以安寧這時候需要的不是陪伴,而是一個人的獨處。
「謝謝。」
對於杜冰的貼心,安寧非常感激。
的確,這個時候,她心裏太亂了。亂到她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情緒一時間湧入的太多。多到她都不知道該先處理那一件事情,釋放和發泄哪一件事帶來的情緒了。
就有點像……買了上百種的零食,望着這麼多的零食,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先吃哪一樣零食。
安寧現在的感覺,跟這個有點類似。
為權煜皇舉步維艱的處境擔心,還是該先為陸越川的死痛痛快快的哭一場,還是先擔心他們現在的處境,九處的未來,又或者是先自責內疚自己親手殺了陸越川。安寧都有點蒙圈了。
杜冰走後,安寧一個人呆呆的站在石子鋪成的小路上好久,好久。
漸漸的,天上開始飄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兒。
雪下的不大,但安寧站在那裏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她的肩膀上已經落滿了雪花兒。遠遠的望去,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個被雪花裹起來的雪人。
最怕冷的人,今天卻仿佛已經無視掉空氣中的寒氣了。
安寧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蒙古大夫和杜冰還有林晚晚,三個人擔憂的站在遠處,默默的看着她。
可他們三個人能夠看到的,只有安寧的側臉,以及她巋然不動的瘦小身體。
安寧站在冰天雪地里到底有多久呢?
久到郝亦花都已經去辦妥了葉承樞拜託的事情重新回來,她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雖然給了安寧獨處的空間,但蒙古大夫林晚晚還有杜冰三個人,卻一直在不遠處默默的陪着她。
她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多久,他們三個人就陪她站了多久。
郝亦花回來之後,遠遠的就看到安寧一個人像是一個木樁似得站在那裏,他正想開口搭話,眼尾一撇,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蒙古大夫林晚晚還有杜冰。郝亦花直覺不太好,他繞開了安寧,走到了那三個人的身邊。
不等郝亦花開口詢問,林晚晚就已經帶着哭腔的說道,「郝助理,怎麼辦呀?嫂子已經站在那兒整整五個多小時了,期間她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你快想個辦法啊!再這樣下去,嫂子真的該出事兒了!」
就算不出事兒,她也該被凍壞了!
林晚晚說的莫名其妙,只會讓郝亦花更加的疑惑不解。
幸好杜冰在旁邊及時的向郝亦花說明了安寧之所以會變成這樣的原因。葉承樞的電話,蔣青雲的談話,以及陸越川的死……
郝亦花的眼神,狠狠的閃爍了一下,他的身體也狠狠的晃悠了一下。
越川……夫人到底是狠下心,做出了這個決定。
蒙古大夫一把抓住了郝亦花的手臂,「殺了陸越川,嫂子也是心痛萬分。如果你要指責嫂子的話,那就免了。我非常清楚你跟越川之間的關係,不光是你,我們這些人除了杜檢官之外,每一個人都跟越川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我們跟越川的感情,誰都不比你跟越川的感情淺。如果有可能的話,嫂子絕對不會做出這個決定。她現在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兒——」
「白醫生,我都明白,我不會責怪夫人的。」郝亦花艱難的開口,他整眼皮、鼻尖,臉蛋,都是紅紅的,倒是讓人分不清楚是天氣太冷凍紅的,還是他……真的紅了眼眶。
「嫂子心裏已經夠難過的了。她站在那兒,已經超過五個小時。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蒙古大夫遠遠的看着安寧的背影,「我真的很擔心她。」
「夫人需要一個發泄情緒的出口。或許,這就是夫人發泄的方式吧。她的發泄方式,不是歇斯底里的痛哭,就是這麼平靜的,平靜的……」郝亦花也有點說不下去了,「我們在這裏陪着夫人就好。」
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馮教授怎麼樣了?」郝亦花忽然又問。
蒙古大夫回答他,「精神狀態非常差勁。看起來,比嫂子的精神狀態更令人擔心。我已經給他喝下了安神的湯藥,正在睡覺。現在哪裏還顧得上馮教授?」
嫂子,才是最讓人揪心的!
她沒有哭,沒有鬧,也沒有說一句話。從始至終,她就是這麼平靜的站在冰天雪地里。
可越是這樣兒平靜,他們才越是擔心啊!
如果嫂子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那他們還不會這麼擔心了。
郝亦花狠狠的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陪着吧!」
募地,站在不遠處的安寧,忽然動了——
這邊陪着的四個人,心尖兒齊齊的顫抖了一下。
蒙古大夫林晚晚還有杜冰,三個人也都已經凍僵了,倒是及時的做出了反應,但身體還是慢了一步。還是郝亦花,第一個搶先沖了出去,生怕安寧是昏倒了——
可郝亦花才剛邁出去了一步,便活生生的收住了步伐。
安寧沒有昏倒,她是蹲下去了,抱着自己的雙腿,把臉蛋兒埋在膝蓋里,整個人看起來瘦瘦小小,就那麼一點點。
她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壓抑的嗚咽聲,伴隨着呼嘯的寒風,斷斷續續的傳到了四個人的耳朵里。
漸漸的,壓抑的嗚咽聲,變成了啜泣聲,再然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最後,安寧已經哭的嘶聲裂肺。到了最後,她閉着眼睛,揚起小臉兒,喉嚨里只能發出破碎的聲音,那已經不算是哭了吧?
因為,已經沒有眼淚流下來了。
只有那破碎的,受傷絕望痛苦的嘶吼聲兒。
不知道什麼時候,蔣青雲也已經站在了那裏,平靜的注視着蹲在地上發出痛苦嘶吼的安寧。
蔣青雲站在石子小路的一端,安寧蹲在石子小路的中間,蒙古大夫林晚晚還有杜冰跟郝亦花,則站在石子小路的盡頭。
一條彎彎曲曲並不算長的石子小路上,到底撐在了多少的哀傷、痛苦、絕望、心碎……
沒有人能夠準確的說出一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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