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仆帶着一百銀元匆匆跑回來,孫元化買走了一張大幅的大明地圖。走之前他對這閱覽室內出售的各種圖書都稍微翻了翻,頓覺痛苦不已。
這些書籍都是公開出售,價格雖貴卻也童叟無欺。據老嫗說,南方商業發達,資本充足,官紳都有逐利之心。不少人來天津做生意,很快就發現這裏竟然出售各種短平快的基礎工業項目,一個個如獲至寶。書籍賣出去沒多久,江南那邊竟然就出現了盜版。
這些書籍大多都是講述如何進行原材料的生產加工,比如這煉鐵便是一門能輕鬆令人發財致富的顯學。廣東佛山那邊煉鐵業非常發達,只是哪裏只出售鐵製品,卻對煉鐵的技術嚴格保密。別人想學也學不來,唯有『革命軍』這裏敞開了出售知識,價格非常低廉。
《土法煉鐵》這本書就教人如何選礦,如何建高爐,如何利用畜力乃至水力來推動鼓風機提升爐溫,如何選擇燃料減少雜質,並將煉鐵中會出現的問題一一描述。不過書中只說會有那些問題,要如何解決問題卻有不說,只讓人到『革命軍』的技術學校來學習。
孫元化買走地圖後,頓時覺着自己當初只帶一百多兩銀子來實在太少了。他倒是想把閱覽室老嫗手中的書籍全部買走,可最終只多買了一本《土法煉鐵》。
回到客棧,孫元化立刻讓人將買來的地圖給自己老師徐光啟送去。他同時講述了『革命軍』在天津大量出售各種實用書籍,請求老師再送些銀錢過來。
對於那本《土法煉鐵》,孫元化是徹夜不眠的閱讀。他立刻就發現這『革命軍』的工業繪圖技術獲得了巨大的突破,書中所有圖畫都是按某種標準進行繪製,比例尺寸視角都是有規定的。這跟大明圖書中圖畫就好像山水畫的畫法大相徑庭。
「此製圖之法甚妙,一看便知其細節。只是不少地方卻也叫人不解,定要尋得這製圖之術詳解學過才懂。」孫元化靠自己的聰明腦袋對書籍中的工程圖紙看的似懂非懂,不斷抓耳撓腮,又興奮又氣苦。
這本《土法煉鐵》名字是土法,可很多地方已經是目前世界最先進的技術,是『革命軍』負責鋼鐵冶煉的礦業部長史東摘錄校對過的。從內容上來講極其紮實,很有操作性——前提是得先學過一些工程和機械方面的前置知識,否則就是瞎子摸象,管中窺豹了。
一夜讀書直到天亮,客棧內的錦衣密探給孫元化送來洗漱的熱水和早飯。看到他在翻閱《土法煉鐵》,不禁開口勸道:「孫大人,你看這書沒用的。」
「胡說。」孫元化不高興了,他是冶煉和鑄造方面的專家,一眼就能看出這書有沒有用,「編寫此書之人頗有大才,於礦石,煉鐵之道了解極深。書中不少方法發人深省,圖紙繪製也極為精良,絕對是一冊奇書。這本書學會了,於我朝廷大有用處。」
錦衣密探卻還是搖頭道:「屬下也知這本書好,可正因為這本書太好了,上當的也多。」
「哦……,此話怎講?」孫元化疑惑不解。
「近段時間江南不少官紳都求到我們錦衣衛,要我們探聽這反賊諸多秘術的關鍵所在。尤其打聽能不能挖幾名工匠走,哪怕綁票也行。屬下細問過才知,他們大多都看重這鐵器之利,想要搞這個高爐煉鐵。
只是這書是好,卻也太好了。反賊兵強甲固,定然是在冶煉之道上有秘術。可這書上面所用的方法要建起來太難,就連圖紙都看不懂。有人已經花了幾千兩銀子試着建,可總是不得關鍵,煉出來的鐵料質量也不太好。若想知道其中精髓,還得尋到反賊工匠親手教。」
啊……
孫元化聽完驚嘆一聲,「我就說這『革命軍』沒這麼善心嘛,這軍國秘術怎麼能輕易傳授?」
「也不盡然。」錦衣密探又說道:「這書上說了,想學就派人到反賊的學校去學。只是要學到其中精髓卻必須得到反賊的認可。比如安徽銅陵,江西德興那邊已經有人學到銅礦開採和高效冶煉的技術,條件是其出產的銅錠全部銷售給反賊。
此外江南那邊不少布商鹽商禁止反賊的貨物南下,反賊鞭長莫及,只能與之商談。他們用這些煉鐵之類的技術換取南方商人的支持,要他們放棄織布,專門種棉花。同樣他們敞開收購棉花,並且加大對南方的出產進行採購,保證南方商人獲利。
反賊甚至公開在報紙上宣揚此事,說這是什麼商業互補,合作雙贏。雖然松江和揚州的布商鹽商都反對,可更多的人卻被灌了一肚子的迷魂湯,已經被說動了心。這天下逐利之人居多,明知反賊痛恨官紳,竟然還有官紳願意與虎謀皮,真是不知死活。」
這『革命軍』內政外交的手段高明,孫元化都已經習以為常。他現在只關心能不能學到這煉鐵之法。得知『革命軍』並未徹底關閉這獲取技術的大門,他又再次詢問要如何與之合作?
錦衣密探想了想,說道:「孫大人不是一直想去看反賊的農機麼?不若孫大人去看看其示範農莊,裝作想購買販運其農機。只要跟反賊的人搭上關係,說不定那天能獲取起信任,學到其秘術。」
孫元化微微點頭,「也好,也好。看來只能稍作迴旋再來偷師了。我今日正好有空,這邊去城外的示範農莊看看。」他說干就干,也不顧一夜未睡就急匆匆的出門,坐了一輛公交馬車殺奔城外一座名為『新光農場』的地方。
現在時刻都已經是五月底,插秧播種的事早就結束了。不過這裏是示範農場,是『革命軍』專門用來向外界人員宣傳其農業成果的地方。孫元化到了此地,就看到原本小塊的田坎全部被打通,地塊變得極大,一望無垠。
來此地參觀的人一向很多,不少人聽說『革命軍』種田很有一套,甚至不遠千里趕來一觀。孫元化便是人流中不起眼的一人,他到了此地就發現這裏竟然還配有一名專門的講解員,還是個女的。
「老爺,我聽說當初反賊建農莊時可是狠狠的殺了一波人。」壯仆跟在孫元化身後,低聲說道,「原本田坎太多不方便什麼大規模耕種,就把小塊田地合併。為此還將田裏不少墳頭都給平了,遷移了不少原本的莊子,只為弄眼前這大塊田地。」
「還遷了別人祖墳?」孫元化大驚。
壯仆點點頭,「說是什麼移風易俗,以後人死就火葬,不能再土葬。說是土葬佔用良田太多了。老爺,你說這事不操蛋嗎?這反賊簡直喪盡天良啊,人死了想入土為安都做不到了。不少人的祖宗屍骨都化成了灰,為這拼命的可不少。可沒什麼用,火銃一響全都得死。」
孫元化聽得連連搖頭,「這『革命軍』真是不知該怎麼說。要說他們愛護百姓吧,這大帥的仁義算的上天下無雙。可他們兇狠之下便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刀子也真是鋒利,完全六親不認。」
在天津住了這麼些日子,孫元化是感受頗深的。從最開始的憎恨,到敬佩,再到錯愕,最後他就發現這『革命軍』其實不怎麼在乎底層老百姓的想法。按坊間戲言——老百姓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別把自己看太重。是你們離不開大帥,不是大帥離不開你們。
這話說的真是實在,孫元化都沒法反駁。他跟着參觀的人慢慢走,一邊聽農莊講解員的話。細一看這農莊建的還真是好,田地里非常規整,示範作物種類多。旱地種小麥,水田種水稻。此外有些劣田沙地種了紅薯和花生,甚至是蔬菜和牧草。
來參觀的人大多是衝着插秧機和播種機來的,於是專門有那麼幾分田地給人做示範。當那台水稻插秧機被搬出來時,孫元化就墊腳尖擠到人前——手搖式人力插秧機,原本這東西是用鏈條帶動的。可『革命軍』目前根本造不出鏈條,乾脆用皮帶捲動。
講解員將有些雜草放進插秧機內,然後推着機器在田裏走,同時搖動手柄。只見皮帶帶動兩組肘節機構靈活運動,輕鬆將平放的一排雜草抓起插入水田中。雜草的間距一致,一線筆直,關鍵是這確實太省功夫了。
雖然已是久聞其名,可真正看見還是讓孫元化大為震撼。只要將秧苗排好放進插秧機,不用彎腰,不要低頭,輕飄飄的就把這機器朝前推,轉一轉手柄就把水稻秧苗給插好——這也太輕鬆了。
現場譁然之人比比皆是,不少就在高聲詢問這插秧機的價錢,要求掏腰包將其買回去。孫元化的腦子更是在嗡嗡的響——有了這東西,一人抵得過去十人。講解員還說『革命軍』不但搞出了這水田的插秧機,旱田的播種機,甚至搞出了畜力的收割機。
孫元化實在忍不住,驚問道:「連收割也可以用機器來干?」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孫元化頓時覺着眼睛一黑,差點要暈倒——我大明以耕讀為本,可現在讀書讀不過人家,種地竟然也種不過,怎麼能落後於此?數百年積累還比不上一夥反賊。
正這時,講解員忽然驚呼道:「大帥,我們大帥來了。」
『革命軍』大帥的名頭叫人如雷貫耳,天下之人誰不想一見?就連孫元化都立刻扭頭四下觀望,想看看打造這可怕勢力的頭領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而就在進農場的來路上,幾十名近衛親兵正拉開警戒線,客氣而不可置疑的說着『請讓一讓』。孫元化也被擠到一邊,就看見一名年輕的少年正陪着兩名三十來歲的男子一同走來。
少年還在一個勁的向一名男子賠罪道:「長庚先生,莫生氣嘛。我的錯,我的錯。我不該讓人將你全家綁來,讓先生受驚了。可我實在敬佩先生大才,也想求先生相助。今日相見,我定然讓先生不虛此行。」
少年又扭頭看向身後一名高大的金髮侍女,大聲罵道:「你看你幹的好事,我讓你把宋先生請來。你卻把人家全家給綁票來了,還把人家親朋好友連帶老師同學都給一網打盡,這可是幾百號人呀。你跑出去那麼久不回來,我都擔心你是不是被什麼壞人給害了。」
被道歉的男子一臉的不忿,卻又無可奈何。他看少年訓斥侍女,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這侍女本領高強,誰能害的了他?倒是我們全家差點被她嚇死了。」
少年頓時又來打哈哈,「宋先生,恕罪,恕罪。你看你來都來了,總要開開眼界嘛。我這裏正好有一件神器,保管先生沒見過。」
「你的插秧機,我昨日就看過了。也就有些巧智,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宋某已經明了其中關竅,假以時日,我自己就可以造出來。」這位男子還是不忿,氣惱自己全家被綁。
「先生果然大才,不過今天要看的這東西可不比尋常。」少年高聲喊道:「先生不若跟我打個賭,今天這東西若是先生也能看懂並且自己造出來,我便放先生自由來去。可若是看不懂原理,先生可否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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