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方眼裏,他們都是壞人。
他們兩個壞人又是互幫互助。
她奉養他老娘,他撫育她的義子女,他們互相聲東擊西攻城掠地。
做壞人做到如此琴瑟和鳴在這世間是獨一無二了。
這麼獨特的一個人,他能認識,當然是非常好的事,死而無憾。
「你別想好事,你死了,那女人能立刻改嫁。」王力冷笑道,「阿孝這些孩子們立刻就改了新的姓氏,讓我來猜猜,他們會姓韓還是項?」
武鴉兒哈哈笑,坐起來認真道:「放心,至少會留一個孩子跟我姓。」
王力嗤聲:「你還挺知足的。」
當然知足了,以為母親會死於非命,但被救下來了,就算自己死了,也能頤養天年,至於他自己,那就更沒的說了,這亂世得來一切很快,去的也快,如果他死了,他擁有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他也會立刻被人忘記,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有妻子,有子女......
誰要是想瓜分他的東西,就要越過他的妻子。
而他的妻子,是個大賊,一向從別人手裏搶東西。
武鴉兒嘴角彎彎......
有喊殺聲從遠處傳來,地面震動,也漸漸亮起了火光,一片一片的吞噬着黑暗。
王力罵了聲髒話站起來:「安康山這雜種,不用睡覺嗎?」
有將領身上帶着血衝過來:「烏鴉,我們左翼被攻破了,你.....」
他本想說你突圍吧,但又想要武鴉兒根本就沒打算突圍,餘下的話便沒有說,變成了笑。
「.....準備殺敵吧。」
武鴉兒站起身解下披風,活動下手臂,鎧甲發出響聲:「雖然殺不了安康山,我也要爭取這一戰能見到安康山。」
那就要殺過去,殺開千軍萬馬,殺到安康山面前。
「烏鴉,那你要堅持住。」王力將礙事的披風扔下,拎着自己的長刀,「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當時陣地上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也還在不停的殺殺殺。」
武鴉兒微微一笑:「你我並肩作戰,有始有終。」
人生無憾。
嗯,要說遺憾的話,其實還有一些的,要是再能抱那位小姐一次就好了。
早知道這麼快就要告別,當時的黑夜裏他應該將那位小姐多抱一會兒。
武鴉兒看向王力:「王力,我烏鴉兒從出生就是個不幸,幸運的是遇到了三個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你們。」
他說到這裏伸出手.....
王力一步跳開了,瞪眼看他:「你想幹什麼?大戰當前不要婆婆媽媽!」
武鴉兒哈哈一笑,收回手將身後背着的長刀取下來,越過王力走向濃黑又火光燃燃的夜色。
王力哼了聲握着刀跟上去嘮嘮叨叨:「你看你是怕死了吧?竟然變得婆婆媽媽.....」
站在原地的將官扳着手指想:「....幸運的是遇到三個人,母親一個,那我們就是兩個?一共三個?」
......
......
夜色里廝殺聲震破了天際,地面燃燒的火光讓天上的星星閉上了眼。
殘破的土牆外湧來密密麻麻的兵馬,終於到了最後肉搏戰的時候了,陣型號角鑼鼓旗幟都已經不重要了。
王力看着身邊倒下的同伴,同伴的眼睛沒閉上,但臉上沒有痛苦只有笑。
王力將鼻子用力的吸了吸,嘶聲喊道:「兄弟們,多殺一個是一個!」
他率先沖了上去,身後每一個振武軍一如先前般英勇無畏毫不遲疑的跟着衝上去。
在另一個方向,武鴉兒已經在叛軍中殺開了一條血路,這血路不是殺向生處,而是殺向更多叛軍所在的地方。
長刀劈開山,雙腳踩着血海,向更深的山和海而來。
一里外的兵將甚至能看清武鴉兒的身姿動作,他們面色微微發白,一排排的站過來擋住安康山。
「陛下。」
「還請先退後吧。」
「那邊傷亡太大,怕是真的攔不住他了。」
聽着將官們的七嘴八舌,安康山發出一聲大笑。
龍旗還在,金椅子已經顧不上隨身帶着了,安康山坐在一塊殘破石頭上,雙眼遍佈紅絲,恨恨的看着一刀一刀殺過來的武鴉兒。
「放他過來!」他喊道,「朕要親眼看着他死。」
身邊的將官們更加驚呼「陛下要親自對戰武鴉兒?」「陛下威武」「陛下萬萬不可涉險」七嘴八舌喊聲一片。
安康山憤怒的跺碎腳下的石頭:「把他一個人放過來,你們這麼多人還殺不了他嗎?朕,是要親眼看着他被殺死,又不是要親自跟他打!」
最近壞消息不斷,還好陛下沒有被氣的失心瘋了,將官們鬆口氣,抽出刀槍齊聲呼喝向那邊迎去。
安康山咬牙切齒「殺武鴉兒殺武鴉兒,朕要把武鴉兒的頭掛在京城外」
正在這時後方左側喧譁,響起無數的喊聲「有援軍!」「是振武軍!」「不對,是楚軍!」「楚國夫人殺過來了!」
伴着那一聲楚國夫人殺過來了,整個後方都躁動起來。
安康山呆住了,不可置信的扭頭,後方騰起一陣陣的煙火,火光直達天際,天邊有滾滾的烏雲撲過來......
真的是有兵馬來,他們來的很快,裹挾着夜色火光撲入後方軍陣中,瞬時燃燒一片。
原本用盡最後力氣向前廝殺的兵馬瞬時散了氣,這不是圍攻武鴉兒了,這變成他們被前後夾擊了!
這不可能!
「陛下,陛下。」將官們不再向武鴉兒那邊殺去,圍住了安康山,「真的有援軍來了,真的是楚國夫人來了,我們快撤走。」
安康山道:「這不可能,楚國夫人怎麼能來?是假的吧?」
他們向後看去,火光中有高大的楚字大旗,大旗下有一個女子,她穿着白色的衣裙,沒有躲在兵馬圍護後,就在衝殺的兵馬中間,甚至一馬當先.....
白色的衣裙染着血,在夜色火光中恍若從天上落下的仙人!
「就是楚國夫人!就是她!」將官們喊道,「陛下,真的是楚國夫人來了。」
安康山喃喃:「不可能,她怎麼來這裏了?」眼睛一亮,「是不是京城根本就沒有攻下?」又哈哈大笑,「來得好,我要殺了她!」
他起身拿刀,但這一次被將官們齊齊的攔住。
「陛下,楚國夫人親自來了,必然帶了很多兵馬!「陛下快走!陛下保重龍體!」
他們七嘴八舌喊着,不由分說架起安康山。
殺了武鴉兒也好,殺了楚國夫人也好,都是好,但前提是安康山要活着。
如果安康山死了,一切好就化為烏有了!
......
......
叛軍如潮水般四面散去,營地上喊聲依舊,但更多的是歡呼。
武鴉兒聽不到這些聲音,他只看着前方,前方有一匹白馬,馱着一個白雪一樣的女子。
李明樓跳下馬走過來,一如上一次見面那樣,四周火光和夜色交替晦暗不明,武鴉兒的身上滿是血,他拄着長刀站着一動不動,是不能動還是.....
「武鴉兒,你還.....」她問。
她沒有問完話,武鴉兒鬆開了長刀,伸手將她抱住。
包包背着傘握着刀不知所措,有一有二,有二是不是有三......
從另一邊奔過來的王力停下腳,看着被武鴉兒抱住幾乎看不到的女子,莫名的眼發澀鼻發酸,他轉身抱住身邊最近的人,將頭埋在同伴的肩頭,太好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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