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金貴妃不願意時時發威的時候,後宮這些人倒不消停了。於皇后近日來頻頻有所動作。雖然她自以為謹小慎微,但金貴妃一點一滴都看在了眼裏。
今日,她倒要看看於皇后和於妙清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於皇后說,既然要賞荷消閒,就不用拘束,在水邊的花廳擺了宴席,她親自執壺為太后娘娘斟酒,又專門從教坊司調了擅說故事的女先兒,帶了花鼓胡琴,講書給太后聽。
那些不想聽說書的,就可以自己去水邊行走,太液池的岸邊有準備好的魚食,可以到水邊餵錦鯉。也準備了釣竿和魚餌,喜歡釣魚的話可以自己動手垂釣。橋上的涼亭里,還放好了圍棋和雙陸,願意下棋打雙陸也很方便。
太后點頭稱讚於皇后想得周到。
眾妃嬪陪太后飲了幾盅,嘗過荷花酥餅和各色細點,太后就讓她們散去各自找樂子了。金貴妃自然不願意在這看着於皇后奉承太后,出了花廳到橋上去餵魚。
葉彤櫻也跟着金貴妃出來,餵了一會兒魚,金貴妃坐下來休息。葉彤櫻看到水邊有一個身穿藍色道袍的人在靜靜站着極目遠眺,好奇她那麼認真在看什麼,於是就從橋上下來走到她身邊。
「上次遊園就見你站在水邊一直往那邊看。有什麼好看的這麼出神?」葉彤櫻好奇地問張惟昭。
張惟昭微微一笑,並沒有迴轉頭來,還是出神地望着遠方:「看水天相接的地方。」當她看向遠方的風景,只有清澈的水面和遼遠的天空,忘記身邊那些雕樑畫棟,那些裹着綾羅綢緞的仕女,會覺得這個世界和她前生的世界也沒有什麼不同,似乎她只要一轉頭,就能夠看到穿着t恤和球鞋的人們,看到各類現代建築。
葉彤櫻實在不覺得水天相接的地方怎麼值得看那麼久,雖然風景不錯,看久了就會覺得單調。
她轉念一想,問道:「你是不是思念家鄉了?」她大概知道一些張惟昭的「身世」。
張惟昭迴轉頭來笑了笑道:「你說的是。」葉彤櫻的猜測是對的,雖然她理解的這個家鄉,並不是張惟昭心中的家鄉。
葉彤櫻從來沒有出過京城,不知道思念家鄉是什麼感覺。但她能感覺到張惟昭說起家鄉時的落寞,她同情地問道:「你的家鄉還有什麼親人嗎?」
張惟昭搖搖頭。
葉彤櫻很想安慰一下張惟昭。她自己從小也算是在錦繡從里長大的,母親疼愛,當貴妃的姨母器重,她自己美貌異常,走到哪裏都有人奉承,就覺得像張惟昭這樣,年紀輕輕要靠自己的手藝為生,穿了道袍將來多半要孤單到老,沒有男人疼寵,沒有孩子繞膝,十分可憐。
想了一想,她招來了自己的愛寵長壽,說道:「不要想那些過去的事情了。來給你看看我的長壽。長壽可好玩了,讓它坐它就坐,給它點好吃的就搖尾巴。等將來長壽有了兒子我送一個給你。有它作伴就不孤單了。」
張惟昭輕笑着撓了撓長壽的頭,長壽方才繞着她聞了聞她的氣味,似是對她很是接納,就聽任她撫摸,不斷搖着尾巴。
就在這時,就見花廳外面來了一隊小宦官,打扮得很利落,手裏拿着五彩斑斕的皮球。
有侍從把太后的座椅搬出來,太后走出花廳坐在廊上,於皇后和幾個妃嬪站在她左右。太子不好和那些母妃們站得太近,就走到花廳之外不遠處的樹下觀戰。小宦官們齊齊向太后、眾位娘娘及太子行禮,然後開始表演蹴鞠之戲。
蹴鞠的玩法很多樣。可以兩隊對抗,也可以單人、多人表演。這些小宦官技藝精熟,不僅腳、膝蓋、肩膀、頭,甚至胸、腹、臀都可以接球再顛起。有的小宦官還可以讓球在身上自由流走,球在他身上似乎長了眼睛,在身上起伏盤旋,就是不會掉下去。
葉彤櫻本來就喜歡蹴鞠,看到蹴鞠表演就開心地招呼張惟昭一起過去。葉彤櫻走過去站在了太子身邊,張惟昭站在了他們側邊有數步遠的地方。
葉彤櫻一直與太子說笑,太子也有來有往地回答。
小宦官們表演了一陣各自的拿手好戲,又分列為兩隊,打起了攻防賽。葉彤櫻在一邊看得躍躍欲試。
這時陳祐琮好似不經意地看到了旁邊的張惟昭,閒閒踱了兩步問張惟昭:「敢問張道醫,你可有什麼清熱明目的方子嗎?」
臉上的表情甚至安閒,看着張惟昭的眼神卻蘊含深意。他覺得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和張惟昭說過話了,頂多是去太后宮裏的時候偶爾看到她。
「太子殿下是因為讀書勞累導致的眼睛疲憊嗎?方子是有的,只是需要有針對性的用藥。若是……」
張惟昭的話只說到了一半,忽見太子猛地轉身把張惟昭護在懷中,一隻手攬住她的腰。隨即聽到噗地一聲悶響,太子的頭從後面被猛地撞擊了一下,下巴幾乎磕在了張惟昭的鼻子上,然後只見漫天白色的碎粉飛起,陳祐琮隨即用手蒙住了張惟昭的眼睛。
張惟昭聽見旁邊有人七嘴八舌地說:「鞠怎麼裂開了?」
「這鞠里的米糠怎麼這麼碎?太子迷住眼睛了,快拿水來沖洗。」
張惟昭剝開太子蒙住自己眼睛的手,隨即高聲說道:「不要拿水!拿菜油來沖洗!」
張惟昭看這個球裂開得有蹊蹺,她怕碎屑裏面有石灰。若萬一有石灰,用水沖洗,太子的眼睛就完了。
她扶着太子的手,讓他坐在剛剛有人搬過來的椅子上,嘴裏叮囑道:「千萬忍耐,不要用手去揉,知道嗎?」
眼睛刺痛的陳祐琮緊緊握住她的手點頭,花了很大的力氣來克制自己不用手去揉刺癢的眼睛。
很快有人拿來了菜油,張惟昭快速聞了一聞,才拿去給太子沖洗眼睛。
幸而太子眼中只是落進了米糠的碎屑,並沒有石灰在其間,所有人才鬆了口氣。
張惟昭也長長鬆了口氣。轉過頭,卻發現葉彤櫻正憤怒地盯着自己,美麗的臉龐僵硬而扭曲。而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金貴妃看着自己的眼神則冰冷而充滿殺機。
在一片忙亂中,於皇后先是命人將陳祐琮送回長寧宮,又招太醫進一步為他診治眼睛,而後又向太后告罪,最後處罰了踢球誤傷了太子的小宦官。
金貴妃看着她左右逢源,冷笑數聲,帶着葉彤櫻回安喜宮了。
張惟昭也回長寧宮去梳洗換衣服。
她能感覺到自己離場的時候,身後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打量着自己。
回到了長寧宮後院,綠蘿迎了過來,一見張惟昭灰頭土臉的,頭髮里還夾了許多米糠的碎屑,不由奇怪道:
「姐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落了那麼多灰在頭上身上?你快回屋,我去打熱水,給你好好洗洗篦一篦。」說着拉張惟昭進屋,自己轉身出去。
不多時提來了熱水,又拿來了花露油,香胰子,將水注入到了架上的臉盆里。張惟昭要自己洗,綠蘿笑道:「你看不到,洗不乾淨,還是我來。」給張惟昭拿了一個大手巾,掩住了領口,然後挽着張惟昭的頭髮仔細清洗,口裏說道:「姐姐的另一件道袍已經晾乾了,我收起來疊好放在柜子裏了,一會兒就可以把身上這件換掉了。只是,姐姐穿宮裝的時候真是好看呢!不一定要天天穿道袍的呀!」
張惟昭笑道:「你喜歡看我穿宮裝啊?」
「是啊。我猜姐姐穿紅也好看。抽空我再給姐姐做一套海棠紅的褙子吧。」
「你還有正經活計,不用總想着給我做衣服。等閒了再說吧。」
「沒事。香玉姐姐她們派的活兒,我白天就能做完。晚上吃過飯到臨睡之前的時候,還有好一陣子呢。我看一會兒書,做一會兒針線就是了。」
綠蘿原本識字不多,張惟昭來了之後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讀一些簡單的句子了。
換了幾盆水,才把張惟昭頭髮里的米糠洗乾淨。綠蘿拿大布巾幫張惟昭把頭髮擦到半干,用篦子反覆篦了幾遍,才松松在腦後挽了一個髻。宮裏不准披頭散髮,所以要儘量把頭髮擦乾挽起來才行。
綠蘿收拾了東西出去,張惟昭換過了衣服,才坐下來細細思量,方才發生的事情,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她有感覺,這件事發生的背景並不簡單,也不會無聲無息的過去。她想,也許是時候她向太后請辭,離開宮廷了。
葉彤櫻隨金貴妃回到了安喜宮,一路上強忍着怒火和眼淚。回到了宮裏,把宮人都遣退的時候,葉彤櫻終於有機會發作了出來。
「姨母,今天你都看到了,太子他……,球飛過來的時候,我離他站得還近些,他卻絲毫未曾顧及,卻,卻那樣護着那個賤人!」葉彤櫻的眼淚終於滾滾而下。腦中一遍一遍回想起陳祐琮在球砸過來的那一剎那,轉身護住張惟昭的動作,是那樣自然,毫無猶豫;在眼睛被米糠迷住的時候,又是那樣緊緊握住張惟昭的手,如此信賴,毫無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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