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成想她喪心病狂若此,見奈何你不得,就沖你母親下手。可憐你母親為大炎誕下太子,卻一直不見天日,好容易被封了妃,住進長陽宮才一個月,就死於非命。」
至此陳祐琮在一旁握緊了拳頭,手上的指甲掐到了肉里,卻克制着自己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祖母氣憤異常,把金鈴兒召到長樂宮,要賜她一死。你父皇卻趕來,伏地請罪,說若要金鈴兒死,就等着收他的屍骨。」說到這母子決絕的一幕,劉太后的眼淚溢出眼眶。陳祐琮過來給太后擦拭眼淚。
「是祖母無能。沒能防住那個金鈴兒。但是祖母總要護住我的孫兒。我告訴金鈴兒,讓她從此罷手,若是我的孫兒有三長兩短,哀家拼上一條老命,也要屠了金鈴兒九族。她這才怕了。此後我將她的親信,那些幫她行兇的人,或打或殺,清洗一空。她失去了爪牙,不敢再去肆意謀害。之後你才有弟妹陸續出生。」
「後來你生了一場大病,前事都忘記了。我想這樣也好,這樣你心裏就不會那麼苦,那金鈴兒也不會因忌憚你而來加害你。」
「一年又一年,金鈴兒不斷求子。她總以為,只要她還能生出兒子,太子之位就會是她兒子的。但是她年齡越來越大,兒子卻總是生不出來。終於斷了這個念想。」
「但是她生子不成,又生出其他念頭。這才召了葉彤櫻進宮,想要用那個丫頭攏住你。崔氏當年因金鈴兒的詭計被廢,對金鈴兒恨之入骨。她看金鈴兒要用葉彤櫻延續金家的榮華富貴,不想讓她得逞,所以才設法告知你當年情由。」
「祖母,因為孫兒的事,讓您受委屈了!」聽到這裏,陳祐琮發自內心地說道。
陳祐琮知道祖母一向愛護他,卻不知道當年祖母一力護他至此。從祖母口中聽到這些,又和當初從崔氏口中聽到時心境不同。崔氏當時告知他往事的時候,讓他既震驚,又難以接受。而此刻祖母據實以告,卻讓他的心變得堅定。此刻他不再沉溺於自己的悲痛,而開始看到在這個局勢中,每個人所扮演的角色和所處的位置,由此更加體會到太后的苦心。
「祖母說這些,並不是為了向你表功。祖母只是希望你知道實情,知道你今後在這個宮廷里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局面。祖母之前沒有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不知道,才是安全的。如今你知道了,最好也要裝作不知道。否則……」說到這裏,太后的表情變得嚴峻起來。
「你父皇如今並不只有你一個兒子。你的兩個弟弟,和金鈴兒並無冤讎。祖母說的話,你明白嗎?」
「孫兒明白!」陳祐琮此時已經收斂了悲戚的神色,青澀而英俊的面龐上,現出幾分堅毅之色。
「所以即便是你並不想讓金鈴兒如意,也要對葉彤櫻和顏悅色。」
陳祐琮卻有幾分疑慮:「可若是孫兒並不屬意於她,又何必如此?」
「只怕你過於冷淡她,金鈴兒就要猜測你已經知道了些什麼。你放心,祖母會給你替你挑到好女子為太子妃,不會讓你受委屈。至於葉彤櫻,以後可以讓她進太子府為選侍,不冷不熱地放在那裏就好。」
太后其實還想說,你也不用等太久,金鈴兒比你父皇大十七歲,肯定比他先走。若到了那一天,要怎麼處置葉彤櫻只不是小事一件。但如今陳祐琮還小,對人心的詭譎估計不足,因此就暫且沒有說出口。
陳祐琮低着頭道:「那豈不是要耽誤她一生。」他只是恨金鈴兒。雖然對葉彤櫻有所遷怒,但卻又覺得她是無辜的,不應該牽扯到這些恩怨中來。
太后知道陳祐琮的性格,一時半會沒辦法勸得好,只好從長計議。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個純良的孩子。但是你既生在這紫禁城,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了。罷了,這不是什麼急迫的事,你還未到議婚的年齡,可以緩一緩再說。當下之際,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養好身子,不要再讓祖母擔憂。」
劉太后一邊囑託,陳祐琮一邊答應着。
沉吟了一會兒,劉太后又問:「你既然大好了,張道醫……」
太后還未說完,陳祐琮就接口道:「若不是張道醫,孫兒也沒有辦法這麼快就理清思緒。孫兒總感覺還有一些要緊的事沒想起來,還想繼續請她助我清修。」
太后乾脆直接問:「連你忘記多年的事,她都能助你想起來。她到底有沒有幾分玄異神通?」
陳祐琮思考了片刻答道:「我覺得她確實有幾分異能,有她襄助清修,總能讓人靈台清明,心地澄澈。但要說通神通鬼,我並不覺得她有這個本事。她更通透的是人心。」
見太后不言語。陳祐琮進一步說:「祖母你想,歷代的天官或是國師,不管是否有真本事,總要將自己的本領說的神異非常,有人甚至會向帝王販售長生不老之術。從始皇帝開始,有不少帝王醉心於不老術,但又有哪個真的長生不老的?因為服食丹藥而暴斃的倒有幾個。」
見太后聽進去了,陳祐琮又接着說:「這些人求的是什麼?無非是權勢富貴而已。而張道醫,進宮以來,對任何人都是有禮有節。有人說她但凡給人看病就要收診金,是貪財謀小利。但是正因為她光明正大收診金,反而能看出她並沒有故弄玄虛收買人心。她從來不想藉助您或是我來謀求富貴權勢,反而處處界限分明。這說明她確實是個心地磊落之人。」
太后緩緩點頭。但卻又道:「可是我卻覺得她身上有太多讓我看不透的地方。你的心思,她能猜到。她想什麼,你卻很難忖度。你說這世上,真箇有對富貴權勢不動心的人嗎?誰是真正無欲無求的?」
「她並沒有說自己無欲無求。祖母您忘了?她早就明擺着說她不喜歡平白無故給人使喚。看了病就要收錢的。還跟人說過,她攢夠了錢以後要出去開一個大醫館,還要專門設立產室,接收待產婦人前去生產。」
「哪有婦人願意到外邊生產?而且她一直這樣說,反而讓人覺得……」太后也笑了,「算了,我老是念叨這個丫頭片子幹什麼。說起來,自從上次我打了綠蘿板子之後,她再沒有拿過畫來給我看了。哼!」
「我聽馮浩說,張道醫這幾天又要了不少紙和碳條過去,關着門不知道畫什麼。說不定這兩天她就會來找皇祖母奉上新作。」
「我稀罕嗎?她的事情,馮浩倒清楚?」太后故意板起了臉。
陳祐琮只低了頭笑而不答。
太子走了之後,太后洗漱完畢上床就寢,躺了半天卻睡不着。她總覺得,陳祐琮對那個道醫太上心了些。
太后其實也覺得這個張惟昭是個很有趣的人。學識淵博、醫術不凡。只要和她呆在一起,就不會覺得無聊。而且她還有一樣其他女子都比不上的好處,就是不會時時刻刻都要端着美人的架子賣弄風情,不會掐着嗓子說話,扭着腰走路,不會見到個少年男子,其實就是指太子,就做出臉紅心顫,欲言又止的姿態。當然這和她是道門中人有關。但是太后也是見過一些愛俏的道姑和尼姑的,所以知道不是所有修行者都真的會有修行者的氣度。
如果只有這些好處,也倒罷了。如果太子喜歡,以後就讓她還俗,給太子放在身邊,也不是不可以。道門中人又怎麼樣?歷朝歷代這樣的把戲還少嗎?她懂醫術,有學識,以後定能把太子的身體照顧好。就算太子多寵愛她一些,也沒有什麼。她身體健康,生出來的孩子也一定身體很好。
但是,偏她身上總有一些疑團,讓人難以看清楚。太后總覺得她眼中的世間,和常人眼中的世間是不同的。她似乎,不,她肯定能見到一些常人見不到的東西。她信誓旦旦地說不能溝通神鬼。那她看到的是什麼呢?
假設太子和她有情,將來把她留在身邊,成為寵妃,若她一直心地良善還好,如果她包藏禍心,其他妃嬪,豈能是她的對手?會不會又上演類似金鈴兒荼毒後宮一般的慘劇?太后已經被這些事情弄得怕了,由此不禁越想越多,睡得晚,第二天就起得遲了。
太子說得果然沒錯。第二天的午後,張惟昭就來求見太后,手裏捧着一個小冊子,呈了上來。
太后還是繃着臉,心裏卻頗有些自得。這種自得不是那種身居高位的驕矜。反而有點老年人發小脾氣希望後輩來哄一哄的感覺。
等到翻開小冊子一看,太后樂了。
這是一本繪圖故事,講的是一個名叫貞德的法國女將軍的故事。
但是太后笑的不是這個故事如何,而笑張惟昭的字。和她的畫相比,張惟昭的字真是沒法看。以往只看她繪圖,還沒看到過她寫字,今日一看,連太后這個對書畫沒啥造詣的人都能看出來她的字爛。
倒不是說她的字寫得歪七八扭,缺筆少劃,她寫得倒也橫平豎直,但是卻有種怪異的僵木的感覺,絲毫沒有靈動俊逸之態。
太后自然不會知道打小練鋼筆字的人寫出來的字就這種湊性。
太后又想起來,以前聽香玉講過,張惟昭絲毫不會女紅,琴也不會彈,棋也不會下,茶也不會品,頭只會梳一種道士髻,只說起吃的來還有幾分見識。
看來人的聰明都是有限度的,用到了這裏,就顧不到那邊。看到張惟昭的這一筆丑字,太后的憂慮反而減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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