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記 第九章 逆產

    張惟昭看向產婦下面,胎兒的手足已經出來了,但是頭卡在了骨盆里。張惟昭前世在醫院實習,輪轉到婦產科的時候,並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案例,因為像這種臨產還胎位不正的情況,醫生早就建議剖腹產了。

    但是,她卻聽一位年長的婦產科醫生,講過她早年到鄉衛生站去培訓助產士時,遇到的一個案例。

    當時村子裏有一個逃避計劃生育的產婦。這個產婦已經有了兩個女兒,為了滿足夫家一定要個兒子的願望,就把兩個女兒扔在山東老家,自己和丈夫一起,偷偷躲避到東北生第三胎。因為是超生,不敢去醫院,就在家裏生,想着之前都生過兩次了,應該沒什麼事情。結果她的孩子卻是腳先出來的,丈夫覺得大事不好,連忙到衛生站找醫生。剛好那位婦產科醫生在,跟他坐農用三輪車飛奔回去,那會兒孩子身體已經出來了,頭還卡在裏面。千鈞一髮之際,醫生直接下手把孩子掏了出來。

    張惟昭覺得事情緊急,可以試試那位彪悍的醫生的做法。

    這些念頭的運轉只花了不到三秒的時間。

    張惟昭對床邊的那個丫環說:「煮熟的水有嗎?蒸煮過曬乾的布有嗎?鹽有嗎?」

    那個丫環先是愣怔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開水有。鹽有。還有,還有,布有乾淨的,但沒有煮過……」

    「好,這些都拿來!要快!再多燒些開水!把蠟燭都聚攏來!」

    這是張惟昭能夠在這裏想到的所有可以用上的器具和材料了。其他的材料,一律來不及準備。

    這時產婦已經完全脫力,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接生的老婦人向自己的媳婦使了個眼色,那個媳婦馬上會意,過來對張惟昭說:「有要幫忙的請直說。」

    張惟昭打開藥箱,取出一把細長的剪刀:「你幫我把剪刀用開水沖洗,然後在火上炙烤!」

    這時丫環端來了開水,鹽和布。

    張惟昭打開藥箱,取出一副針,和一團絹線,交給丫環:「用沸水燒煮,待會兒我要時連鍋一起端給我。」

    丫環雖然不明所以,但張惟昭的聲音鎮靜而有力,很讓人信服,她馬上領命而去。

    這邊張惟昭估摸着大概的比例,配好了鹽水,快速反覆洗手。

    張惟昭除了在大學階段實習的時候,跟着老師當過助產士,之後再沒有給人接生過。但是,現在不是遲疑的時候。

    然後右手伸進產道。

    胎兒的下巴已經通過了骨盆,可是下頜骨卡住了出不來。張惟昭食指和中指摸索到了胎兒的嘴巴,伸進去扣住胎兒下巴,順着力道一點一點把孩子拽了出來。

    胎兒徹底脫離產道的時候,張惟昭長吁了一口氣。同時旁邊接生的婆媳倆也長出了一口氣。那媳婦上來剪斷臍帶,張惟昭快速將它打了結。

    張惟昭一手把孩子平托在懷中,一手拍打他的腳底。期盼中的哭聲卻沒有響起。

    「交給我!」旁邊那沉默了半天的老婦人,這時卻走了過來。張惟昭把嬰兒交給了她。旁邊她的兒媳婦點了一管旱煙遞給她,老婦人深深抽了一口,向嬰兒臉上噴了過去。

    這是神馬操作?張惟昭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嬰兒在煙霧中皺緊了小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算了,不管什麼操作,管用就行。

    隨着嬰兒的哭聲響起,門外咣地一聲,是椅子倒地的聲音。然後有人大聲念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快拿來厚披風,把孩子遮住抱到我房裏來!」是梁夫人的聲音。

    對着道士喚佛祖,這樣真的好麼……張惟昭在心裏默默吐槽。

    不過她目前已經管不來那麼多,孩子就交給她們去弄吧。她先顧產婦要緊。

    產婦已經昏迷了過去。幸而胎盤下來得也很順利,出血並不是特別嚴重。

    張惟昭招來丫環幫忙,拿一個煮過的酒壺注滿淡鹽水,盡力沖洗乾淨會陰部的血污,讓傷口看得更清楚些。

    因為胎兒頭比較大,所以有一定程度的撕裂。

    屋外傳來了接生的婆媳倆向梁主事和梁夫人連連道喜的聲音,吉祥話說了一串又一串,把剛出生的孩子誇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梁夫人喜不自勝,一疊聲叫賞紅封,另外再多給幾串銅錢讓婆媳倆打酒吃。

    梁舉人在外邊想要進來看看媳婦怎麼樣了,卻被他母親攔住了,說是產房污穢,不吉利。

    外邊雖然那樣熱鬧,張惟昭卻不理會。


    她再次清洗乾淨雙手,拿過剛剛高溫消毒過的手術針和縫合線,開始給產婦縫合撕裂的傷口。

    針是圓弧形,精鋼所鑄。

    第一次看到張榮鯤用針,把張惟昭給嚇了一跳。那是在拜師兩個月後,一個唇裂的少年到張榮鯤這裏求助,張榮鯤給他塗了麻藥,剪破他唇裂處的表皮,用弧形針和絹線進行縫合,塗上止血藥和雞子油,用金色的狗毛敷在傷處,囑咐他八日之後來拆線。

    這是張惟昭第一次見到這個時代的縫合針。她知道自己的師父很牛逼,不知道居然牛逼到這種程度。在歐洲十九世紀之後,醫生才比較熟練地掌握了修補唇裂的技術。而張惟昭現在所處的這個時空,只是相當於十五世紀的古中國。

    她本來以為這時候的醫生主要靠湯藥和針灸治病,沒有想到外科手術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除了那個金色的狗毛不知道是做啥用的。

    張榮鯤說是能讓傷口癒合得更美觀……

    當然,這時候的外科手術並不是主流,只有像張榮鯤這樣不受世俗眼光束縛的醫生,才敢這樣操作,才有這樣的技術。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敢通過解剖屍體熟悉人體結構。而大多數的醫生,仍然遵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能輕易損毀的古訓,對外科手術望而卻步。

    張惟昭縫線的手法並不熟練,但是她很能穩得住,力求在現有的水平下做到最好。

    由於臨時來不及準備麻藥的緣故,縫合的疼痛使產婦的身體開始顫動,眼看就要醒了過來。

    張惟昭加快了節奏。一邊縫,一邊不斷在肩膀上蹭掉從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水。

    突然旁邊一個帕子伸了過來,把張惟昭額上的汗擦拭掉了。

    是剛才那個丫環。當所有的婆子、丫環都去梁夫人那裏討賞的時候,她還在這裏。

    「多謝!」張惟昭簡短地說。

    「不、不!是我該多謝你!今日要不是有你在,我家小姐,恐怕是……」說着聲音里已經帶了一絲嗚咽。不過她也知道這不是哭得時候,馬上收聲:「我叫聽雨,你要什麼儘管叫我!」

    張惟昭點點頭。

    這應該是產婦的陪嫁丫環,主僕倆感情相當深厚。然而此時的張惟昭顧不上和她聊天,只專注於手裏的工作。

    先是粘膜層,再是肌肉層,然後是皮膚層。

    「啊……」產婦虛弱的聲音傳來,身體開始抽動,想要蜷縮起來逃避疼痛。而就在這時,張惟昭縫完了最後一針,及時收線。

    產婦此時的床褥已經被血污和水漬浸染,張惟昭和聽雨一起小心更換了產婦的被褥。方才能直起腰來喘口氣。

    待得一口氣喘過來,她走到產婦近旁,向着虛弱地半睜着眼睛的產婦說:「你做得很好。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母親。孩子很健康,你也會好起來的!」

    產婦嘴唇哆嗦,卻說不出話來,隻眼淚順着眼角直流進枕頭裏去。

    張惟昭又囑咐丫環這幾天要如何用放至溫熱的開水,對比一定的純淨鹽給產婦清洗傷口。如何在飲食上注意。叮囑完畢,張惟昭推門走了出來。

    一出來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產婦屋裏籠着炭盆,門窗緊閉,門外還掛了棉門帘,比外邊還是要暖和許多。

    門外月上中天,夜風刺骨,估計已經差不多十一點了。

    產婦門外並沒有一個人。見張惟昭出來,才有一個老婆子匆匆忙忙跑過來:「姑娘辛苦了!姑娘的師父開好了方子,抓好了藥,這會兒應該藥已經快熬好了。現在他老人家正坐在前院喝茶烤火,也請姑娘趕快過去喝口熱茶用些點心吧。」

    張惟昭又渴又餓,但這會兒還有事沒了,先不能去休息,向婆子問道:「梁舉人呢?」

    婆子樂呵呵地道:「在正房和老爺夫人一起看小少爺呢。雇的奶媽早就到了,小少爺吃奶吃得可有勁兒了。」

    張惟昭簡直無語。產婦躺在床上只剩半條命,那一家子就毫無顧慮地歡慶香煙得續去了。

    忍住氣,張惟昭對那婆子說:「請你們家少爺過來一趟。」

    婆子看張惟昭的臉繃得緊緊的,連忙去了。

    梁舉人步履匆匆地從正房趕了出來,向張惟昭道:「有勞姑娘了!我家娘子現在怎麼樣了?」

    「目前情況還穩定。但還是要多多留意,一旦發熱,要馬上請醫生診治。會陰有撕裂,我已經縫合了,十日後我來複診拆線。」

    梁舉人雖然不懂怎麼還要縫合,拆線又是怎麼回事,還是連連點頭。

    張惟昭忍不住又道:「你娘子生產艱難,產後容易情志搖動,心思鬱結。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多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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