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潔看劉萬程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坐在那裏,心裏也不是滋味。
可她就是弄不明白,自從高強出事以後,他怎麼就變的這麼固執,這麼不懂道理了呢?
她嘆一口氣,耐心跟他解釋說:「萬程,你不能只考慮你高叔啊,你也替我考慮考慮好不好啊?高叔畢竟是外人。咱們在家裏,平時都穿衣服少。你把高叔接家裏,你讓我怎麼辦啊?在家你也要我正兒八經地穿着長衣長褲嗎?而且咱家就一個廁所,上廁所怎麼辦啊?」
劉萬程還真沒想到這個,琢磨半天說:「那怎麼辦啊?我都和高叔說啦。」
徐潔的臉就沉下來:「那你還和我商量啥?」
劉萬程說:「我不是琢磨着老婆你一向通情達理,心地善良,愛心有加,不會拒絕高叔嘛。」
徐潔的確有些生氣了,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和她商量,那自己在家裏算什麼啊?
劉萬程耍貧嘴也沒把她逗樂,撅着嘴說:「你把你高叔接來,我去和我爸住去。」
「那哪兒成啊?」劉萬程說,「高叔是個要臉的人啊。你想啊,他來了,你出去住了,高叔雖然說話不利落,腦子沒壞啊。他不一下就知道你不歡迎他嗎?那他哪裏肯在咱家住啊?」
徐潔壓根兒也沒想到,這事兒人家高家那邊也不知道,他這是先捏她這個軟柿子呢。
就當了正事兒和他商量說:「要不,把高叔接到廠里來吧?反正高叔也喜歡在工廠里呆着,這樣比在家裏呆着,沒準兒效果還好。高叔喜歡工廠,聽着廠里機器的動靜,沒準兒還好的快一些呢。」
劉萬程就半天沒話,許久才又說:「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站在高叔的立場上想,就不大好了。你想啊老婆,咱把高叔接到這裏來,高叔咋想啊?他會覺得咱嫌棄他,不願意讓他到咱們家來。這樣,高叔會傷心的。」
徐潔想想也對,可弄到家裏真是很不方便呀!但她也知道劉萬程,想幹的事她攔着也攔不住,還平白無故在他心裏落個自己不懂道理。
她就嘆一聲問:「啥時候去接高叔?」
劉萬程說:「那得看老婆大人你啥時候有時間啊。」
徐潔就回過頭來看他。怎麼接高強還跟她有沒有時間扯上關係了?
劉萬程就解釋:「你看啊老婆,咱兩口子一起去接高叔,高叔一看,唉呀,還是人家萬程媳婦姿態高,品德高,就這個態度,我不去都不好意思了。這樣,他才肯跟着咱來是不是?」
這下徐潔是真不幹了:「劉萬程,你別得寸進尺啊。你接高叔不和我商量也就罷了,還要我親自過去。人家高叔根本就不想來,你說你賤不賤,你這麼幹到底是圖什麼?」
劉萬程就又不說話了,低着頭一臉愁容地坐在那裏。
他圖什麼呢?他啥也不圖。這輩子好容易把這個乖巧聽話的老婆娶回家,他怕老天爺再給他變沒了呀!
徐潔看他一副難過的樣子,心裏就又不落忍了,問他:「怎麼啦,生氣啦?」
劉萬程搖搖頭,好久才說:「老婆,我對不起高叔,也對不起你。我不知我該怎麼做,才可以讓你們平平安安的啊!」
劉萬程那樣子,就差放聲痛哭了。
徐潔還是心軟,她最怕劉萬程難過了。這邊劉萬程還沒怎麼樣,她就先受不了了。
再說都答應他接高強來家了,也不差自己親自過去這一哆嗦。
就又嘆息一聲說:「我今晚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和你去接高叔。」
捏軟柿子成功!劉萬程總算鬆了一口氣。心裏卻在感嘆,他的丫頭就是這麼懂事,這輩子選她,一點都沒有錯。
兩個人並排坐着,劉萬程心裏激動,不由就突然抱住徐潔,在她臉上親一口:「老婆你真好!」
徐潔嚇一跳,奮力掙開他,揮着手打他:「要死啊你!這是在廠里,讓外面看見,丟死人了!」
第二天一早,徐潔就和劉萬程一起,去了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去接高強。
雖然心裏不情願,到了高強家,見到他們老兩口,還是滿面笑容,哄着趙桂芝說,她可願意讓高叔到他們家去了。
趙桂芝昨天就知道劉萬程讓自己閨女給攆跑了,正愁自己沒法照顧老伴。劉萬程就和媳婦來了。
不讓人家在這裏照顧,人家不放心,要接回自己去照顧,親兒子也做不到這一步啊!老太太就嗚嗚地哭了。
她自己照顧不了高強,既然徐潔都表態了,她也只好由着人家兩口子,把高強給接走了。
徐潔這邊拗不過劉萬程,也就該怎樣就怎樣,晚上盡心盡力地伺候高強,幫着劉萬程給他按摩。白天兩個人去開發區廠子裏,也帶着高強。大家幹活,高強就在院子裏走着鍛煉。
再次見到工廠,正如徐潔說的那樣,高強果然十分激動,主動恢復的意識明顯加強,半個月下來,已經不用劉萬程攙扶,自己拄着拐杖,可以一點一點地挪着走了。那隻癱瘓的手臂,也漸漸地開始能夠自己抬起來,手也可以握成拳頭,只是還沒有太大的力量。只是,語言上進步不大,還是不能說出完整的話,仍舊只能半天蹦一個字。
有徐潔幫着他,劉萬程白天就有時間考慮自己的事業了。
這一天,他從外貿公司趙總那裏,得到了一個消息,不由興奮不已。多少運作的有了些眉目,他就開着車跑回自己的廠子,又在車後備箱裏裝上輪椅,要帶着高強出去。
高強皺眉擠眼,半天說了一個字:「哪?」
和高強相處久了,劉萬程基本可以理解他這些單蹦字的意思。就對他說:「去了你就知道了啦。」
高強就不再問,乖乖讓劉萬程攙着,上了車。
轎車在新修的公路上奔馳,四周景色一掠而過。時令正值秋收,到處一片金黃。高強頭靠在車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眉頭皺着。這條路他不認識。
做一分廠廠長的時候,他坐着分廠的bj22吉普,到處聯繫業務,這個城市的每一條道路,他都走過了。
那時候,所有的公路都坑窪不平,坐在吉普上時間久了,顛的屁股生疼。可是,這條路又寬又平,一點也不顛。
劉萬程看他納悶,就告訴他:「這條路是才修的,雙向四車道,是咱們這裏最好的路了。」
國家經濟建設的步伐在逐漸加快,城市也在發生着深刻的變化。而這變化的加劇,就是從這一年開始的。
城市裏,腳手架到處都是,吊塔林立。一座高樓建成了,號稱是市里最高的高樓,但沒有多久,更高的高樓就樹立起來。同時,城市也在向四周逐步蔓延,新的道路在不斷竣工。從江山機器廠的方向望過去,城市已經近在咫尺了。
轎車拐過一個彎道,駛入舊路,江山機器廠赫然就出現在眼前。
高強用手指着工廠宿舍區,嘴裏咿咿呀呀。劉萬程知道,出來一個月,他想家了。
「咱啊,先不回家。」劉萬程告訴他,「我領你去一個地方。」
說話之間,轎車就穿過了宿舍區與廠區之間的公路,向着遠處去了。
車子越過江山機器廠的廠區和宿舍區,又駛出去五里地左右,向北拐了個彎,駛入一條水泥路。
高強又開始咿咿呀呀。他認出來了,這是通往江山機器廠鑄造分廠的路。
當年總廠從銀行貸款一個億,搞了一個現代化樹脂砂鑄造流水線。由於各種原因,倒掉了。那個鑄造分廠就在這條路的盡頭,而這條水泥路,也正是搞鑄造生產線的時候,廠里舖設的。現在已經坑坑窪窪,連水泥路面上都長出了一叢叢的野草,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荒涼。
果然,路的盡頭,巨大的廠房身影,出現在了路邊莊稼地的右首。
劉萬程駕車沿着水泥路拐彎,眼前不遠,就出現了鑄造分廠高大的兩扇大鐵門。鐵門油漆已經大部脫落,鏽跡斑駁了。而鐵門上方,一個弧形的鐵框架門楣上,「鑄造分廠」四個大大的鐵字,依然清晰可辨。
劉萬程在鐵門旁邊把車停下來,從後備箱裏拿下輪椅,又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把高強扶出來,讓他坐到輪椅上,將大鐵門推開一條縫隙,推着高強,走了進去。
鑄造分廠空曠遼闊的院子裏,長滿了半人高的蒿草,大批的長滿紅鏽的鑄件,雜亂無章地淹沒在野草里,只露出上邊的一點模樣。
滿目荒涼中,只在通往廠區工房的中間,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道。
工房門口,有一個農村人模樣的老頭,站在那裏往這邊看。劉萬程向他揮揮手,那人就進到工房裏面去了,再也沒有出來。
工房頂上,巨大的化鐵沖天爐的煙囪也長滿紅鏽,但依舊聳立着,在這荒涼的世界裏,顯得格外刺目。
劉萬程就推着高強,沿着那條踩出來的小道,向着那個煙囪的方向去了。
院子佔地有十餘畝,從大門口向工房那邊走,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劉萬程邊推着高強走,邊和他說着話:「當年總廠投資一個億,才建起這麼一個現代化的工廠。原本指望它能夠產生高額的利潤,徹底扭轉江山機器廠的被動局面。可是,這麼一個現代化的工廠,還是倒了。這也成了咱們江山機器廠走向沒落的開始,成了每一個江山機器廠人心裏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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