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的話,也算是久歷地方世事,不再是一無所知的皇子,親王所說的話了。
確實如此,趙王在此之前對南安侯府一無所助,坐視侯府困窘,如果說徐應賓在,趙王不理還情有可原,徐應賓死後,南安侯府只有徐子先和小妹兩個,趙王好歹是親堂叔,不聞不問,道理情理上都說不過去了。
然而趙王自有他的想法,只是當時萬沒想到,看起來庸庸碌碌,毫無才幹的徐子先,怎麼會在半年之內,做到如眼下這種局面出來?
趙王自不會紆尊降貴給徐子先出氣的機會,所以幾次徐子先冒起,趙王府毫無動靜。
除了舊怨之外,就是徐子先武能威脅徐子威,文將徐子文壓在其下,這對趙王來說,也是相當難堪的一件事情了。
再加上徐子先的出現,影響到了福建路的軍政平衡,蒲壽高因為家族利益受損,決計出手,趙王當然不會攔他。但以親王之尊,暗中派人違法犯禁且不說,針對的還是自家堂侄,這個名聲傳出去太壞,會到影響大局的地步,所以趙王無論如何也不會牽扯在這件事上。
徐子威道:「明達在南安有一千六七百人,聽說練的不壞,是按精兵的樣子在練。蒲家是不是真的能成功?」
「練兵哪有這麼快?」趙王自認軍政之道是大魏頂尖,當下頗為內行的道:「入營當兵,先磨野性,服以軍法,然後甲堅兵利,這才是第一步。其次要屢經戰陣,見過血,手上有人命的,才敢稱是精銳。若要是百勝雄師,則甲堅兵利,久歷戰陣,還得有名將統帶,這是第三步。南安的團練,第一步都沒有走完,他們的兵器粗陋,也沒有什麼甲冑,甲堅兵利都稱不上。至於第二步,第三步,更是遙遙無期。」
徐子威若有所悟,怪不得王府的護衛中有幾位是在荊湖南路和雲南路殺過生苗和西南夷的悍將,剛剛出名就被趙王網羅了過來,而護衛之中,不管是海盜,山匪,禁軍和廂軍出身,大致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悍將。
這樣的幾百人的護衛,放出來掌兵,幾個月時間就能帶出一支幾萬人的強軍,橫掃整個福建乃至南方,怕是都不在話下。
父親用心也是深遠,為了遠在深宮的大哥,真的是做到了極致。
隱隱間,徐子威也是感覺有些嫉妒起來。
「我之後,這些都是你的。」趙王看了看徐子威,說道:「你一向重武,武藝也過的去,能鎮服那些強梁悍將,等你年後去了京師為羽林郎衛,一定要交結宮中和講武堂中擅武知兵的大將之才,你兄長為漢文帝,你就是梁王,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梁王可是希望天子之位不得,差點犯法被殺的下場,趙王的話隱含警告,至此徐子威完全能夠確定,在父親心裏,其餘諸兄弟都遠不能和大哥相比,相差太遠了。
但他心中隱隱還是有希望,趙王說話向來縝密,提起梁王雖然有些警告的意思,但可能也是一種提醒?
要知道漢文帝有景帝諸子,而自己的天子大哥,到現在還是膝下無子,雖然年不到三十,將來還有機會,可若是一直無子呢?
徐子威心砰砰直跳,更是想到了更深遠之處,趙王殫精竭慮的在福建經營牢固的勢力,積累實力,怕也是到了十幾二十年後,皇帝無子時,不管是兄終弟及,還是從徐子威諸兄弟中抱一個侄兒進宮封為皇子,到時候趙王府都得有壓制天下宗室的實力才是!
這一下,皇帝一直打壓宗室,更是借酌金一事橫掃天下宗室的用意也就相當明顯了。
皇帝無子,是比從外藩進宮還要致命的缺陷,若是繼續無子,宗室中豈能沒有人覬覦皇位?憑什麼皇子就都得從趙王府一脈中選取?
趙王的積累實力,天子的壓制宗室,怕是都為了十年之後皇帝仍然無子在做更深遠的打算了。而這些事,在京師的官家和眼前的父王,怕是都有密信往還,這才能決疑定計,一應大事,怕是連自己也蒙在鼓裏。
原本有些委屈,不過轉念一想,這般要緊大事,官家和父王當然是要密之再密,能透露眼下這麼多,還是因為自己嫡子的身份,現下徐子威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四歲,一個三歲,都生的白白胖胖,健壯可愛。
若十來年後官家還是無子,又聽說官家身子骨一向不是很好,時不時的有咳喘之疾,眼下這大事,父王只與自己說,而不曾告訴六弟,別的庶出兄弟就更加別想,若是將來官家真的無子且體衰,抱入王子入宮中為皇子準備嗣位,非自己的兒子,還能是誰?
這麼一想,徐子威的心突突跳起來,一種難言的興奮之情,湧上心頭。
「父王放心。」徐子威強壓住興奮的情緒,很沉穩的道:「蒲家這一次剷除明達,定能成功,福建就是我們趙王府的天下。兒子請父王示下,想微服至蒲家人馬隊中,當面瞧一瞧打仗的情形,這樣將來有機會帶兵出戰,兒子也不至於受至於人。」
徐子威見趙王有些猶豫,趕緊又道:「兒子當然會多加小心,也不會親臨戰陣,但是能在戰場上觀摩一回,也多少會有進益。」
趙王道:「這件事,我們不好牽扯進去,你帶着人過去,將來傳揚開來,又如何了局?」
「兒子輕裝簡從,只帶最信的幾個牙將護衛,另外和蒲家說明,我們就是離遠了旁觀,絕不參與其中。」
「這也罷了,我叫李先生陪着一同去。」趙王森然道:「你自己多加些小心,若是泄了底,露了事,我不會護着你。」
天家之間,最不講的就是親情,表面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實在大位面前,絕沒有什麼親情可講。
趙王府雖然現在只是尋常親王藩邸,但將來很有可能再出一位天子,趙王的警告,可不是沒有份量。
徐子威知道厲害,垂手答是,心裏卻不是太緊張,眼下這場戰事,不過是以大欺小,以蒲家的財力和暗中潛藏的力量,對付不了徐子先才是咄咄怪事。
……
「矟五千,障刀一千五,儀刀三百,盾牌一千五,另應世子圖樣,試打造陌刀三十把,紋眉大刀三十,大斧三十,」楊英明坐在孔和對面,一一報帳道:「矟一把五貫,是兩萬五千貫,障刀千五,一把十貫,一萬五千,儀刀一把十五貫,四千五,盾牌一面八貫,一萬二,陌刀,紋眉刀,大斧,數量少,何家說明了是報效,不要錢。」
孔和聽了,大為皺眉。
當下掩住帳本,說道:「一下子近六萬貫支出,這筆大數我可當不了家,總得向世子回過了,再驗看過貨物,然後再說其它。」
楊英明道:「這都是世子要的緊要物事,營中操練,兵器常有損壞,時壞時補,武庫里不能不存着刀矟等物。大斧,陌刀,大刀,都是世子要演練其是否比長矟更適合,所以也是十分要緊。錢的事,何揖唐說了,知道近來支出頗多,可以先付零頭,六萬貫錢,以後每月一萬貫,分六個月付清。」
孔和冷冷一笑,說道:「何揖唐倒是大方,這一筆看來他是賺的多了。你不要急,總得按一按,再看看刀矟的樣子,試一試,才能把這事定下來。我們這些人是世子的輔佐,不盡心盡力辦事,凡事都要靠世子決斷,那要我們做什麼?」
一番話夾槍帶棒,楊英明事前也知道這事不是這麼容易定局,六萬多貫的大買賣,雖然是為了團練支出,並不是侯府私帳,但這事也不會這麼順利達成交易,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下在孔和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此人耿介之名,名不虛傳。
當下也不和孔和多說,楊英明轉身就走,心裏已經打定主意,先去見傅謙再說。
……
傅謙卻正和徐子先在一起,還有李儀,陳佐才幾人一起,眾人在高時來率的一隊牙將的護衛下,趕到甲字莊上。
鎮上有頗多變化,有大片的流民居住區,興修的港口和碼頭,還有大片的倉儲區,看起來到處在動工,頗有興旺氣象。
當然還有大片的軍營區,每天操練的團練軍人,川流不息的商人一如既往,不同的就是江灘河邊多了好幾萬隻鴨子,還有放鴨人,成片的鴨棚和人住的窩棚都在江邊,大片的鴨群在落日下的江水裏遊動之時,鴨掌撥動江水上的日落餘暉,看起來已經成了南安一景。
至於大片的豬欄菜園雞舍,也是明顯的興旺景像了。
人都傳言,侯府世子,擅點石成金,什麼事情在世子的操持下都會很快與以往不同……
但在徐子先眼前,沿途的村落卻是沒有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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