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的太醫們都懦懦不敢言。
余稷診脈的空當里,祁雲湘扯了扯蘇郁岐的衣袖,示意一旁說話。蘇郁岐挪步到屏風旁,小聲問道:「什麼事?」
「你有什麼發現嗎?去了這麼久。」祁雲湘亦壓低了聲音。
「沒什麼重大發現,只是覺得這位國師挺神秘的。」
「怎麼神秘?」祁雲湘打破沙鍋問到底。
「你改天去他欽天監看看不就知道了?」蘇郁岐白了他一眼,甩下他,又回了床前。
「國師診斷如何?」
余稷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道:「小老道瞧着皇上這倒不像是中邪,反倒像是中毒的徵兆。」
「中毒?什麼毒?」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那些太醫則以不敢置信的目光瞧着這邊。若是中毒,他們不可能瞧不出來,這國師別是蒙人吧?
「應該是蠱毒。」余稷尖尖的臉上碩大眼睛瞪得滾圓,瞧着甚是嚇人。
「蠱毒?」蘇郁岐祁雲湘陳垓三人同時深蹙起眉。容長傾滿眸恐懼,朝蘇郁岐求助地看過來。
蘇郁岐瞧見她,終究於心不忍,寬慰了一句:「公主稍安勿躁。」
容長傾沒有主張,只能乖乖聽蘇郁岐的話。
余稷道:「盛行於川上的一種巫蠱之術。蠱毒也分很多種,皇上中的這種,應該是一種能控制人意識行動的蠱。」
「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給皇上下蠱毒!」祁雲湘拿捏出一副凜冽氣勢,厲聲問道。
這不過是演戲給人看,若說震驚,中蠱之事三人早猜到大半,早震驚過了,此時也不過是猜測被印證了而已。
陳垓道:「此時卻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國師,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救治皇上?」
「小老道無能……」
余稷的話未說完,便被蘇郁岐打斷:「慢着。若是蠱毒,那我請來的孟七孟先生當很了解,還是讓他先看看吧。」
「孟七孟先生就是你說的那位故友?你確定他能行?皇上可容不得半點差池.」祁雲湘略嫌小心。
「先讓他來給看看,若覺得他不過是個江湖騙子,咱們大可不信。」
話音方落,皿曄便由侍衛領了進來。余稷看見皿曄,眸子裏一抹深幽一掠而過,似兩個深井窟窿一般,接着便若無其事規規矩矩地站到了一旁。
「岐王爺,這就是你說的孟先生?來見皇上,怎麼還帶了面具?你確定這樣合適?」祁雲湘不動聲色地站到了皿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皿曄恭身作揖,道:「草民孟七拜見皇上,見過幾位王爺。」
「先生這般識禮,當該知道,見皇上的時候戴面具,是為對皇上不敬。」祁雲湘毫不相讓。
「草民容貌醜陋,恐污了聖目。雲湘王爺見諒。」
祁雲湘不依不饒道:「長得醜倒沒什麼,對皇上不敬才是大罪。」
蘇郁岐走上前來,不悅道:「雲湘,你覺得是糾結他戴不戴面具重要,還是給皇上看病重要?」又勸皿曄道:「孟先生,其實我們都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要是方便的話,把面具摘下來可好?」
「不好。」皿曄回絕得十分乾脆。
「行行行,不摘就不摘。」
蘇郁岐轉回頭勸祁雲湘道:「孟先生世外高人,性情孤高也是有的,你就別強迫他了。」
祁雲湘一臉的鄭重:「阿岐,床上躺的可是聖上,你確定這個人可靠嗎?」
「我以性命相保,雲湘,這你總放心了吧。」
皿曄朝蘇郁岐投過了一瞥,眸光里驚鴻一現溫柔。蘇郁岐朝他點了點頭。
祁雲湘亦深深看了蘇郁岐一眼,餘光在皿曄身上一掃而光,「能讓阿岐王以性命相保,的確是可以放心了。只是不知道阿岐王你有多少條命,能替多少人作保,這些人里,又有沒有一個叫皿曄的?」
他突然提到皿曄,蘇郁岐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卻淡然得很,「如果有一天,你祁雲湘的性命也出現危機,我一樣也會毫不猶豫的。」
祁雲湘一怔,怔然地望着蘇郁岐,有那麼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工夫里,皿曄已經走到了床前,向站在床前的陳垓施了一禮。
陳垓掃了他一眼,儘管他眸子裏亦有一絲懷疑,卻還是點點頭,沒有阻攔。
一旁的余稷往後退了兩步,深幽的目光與皿曄有那麼一眼對視,一觸即都閃開了。
皿曄俯下身去,先是把了一下容長晉的脈搏,再瞧了瞧他的臉色肌理,眼皮也扒拉開瞧了瞧,很快瞧完,站起身來,抱拳一揖,「草民已經看完了。」
祁雲湘還兀自在那裏發呆,蘇郁岐大步走上前來,拱了拱手以示尊敬,「先生請講。」
「確如國師所講,皇上中的是蠱毒,這種蠱蟲細如牛毛,侵入人的顱骨之內,擾亂人的心智,瞧上去人如同受了驚嚇,其實不過是……」
皿曄欲言又止,微小的猶豫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陳垓離他最近,最先道:「孟先生但講無妨。」
「其實不過是最為弱小的蠱蟲,引出來焚了皇上便可痊癒了。」
他身後的余稷聽完這句話後目光愈加幽深。蘇郁岐看在眼裏,曉得定是皿曄說了謊。他原本想說的,必不是這一句。
皿曄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瓷瓶,碧綠的瓶子,泛着螢螢之光,他剛欲揭開瓶子的木塞,斜刺里殺出個人影,劈手就來奪他手中的瓶子,他反應極快,身形一扭,就避開了那人的手掌,手中的瓶子順勢一握,沒有被搶走。
上來搶瓶子的是祁雲湘。
「雲湘,你想做什麼?」蘇郁岐怒斥了一句,但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那要問一問這位孟先生想要做什麼!」祁雲湘攻勢不斷,大有不搶下瓶子不罷休的盡頭。
反觀皿曄,一味避讓,身法刁鑽巧妙,在祁雲湘的凌厲攻勢下竟然絲毫未亂章法。
而所有的人里,唯蘇郁岐瞧出來,皿曄的身法是完全不同於從前用過的任何一種武功套路的。他在避免讓祁雲湘瞧出破綻識出身份。
必須要打消雲湘心中的懷疑。這樣想着,蘇郁岐便冷冷瞧着,沒有動手的打算。
一直默默不作聲的容長傾可憐巴巴瞧着蘇郁岐,見蘇郁岐一直淡定穩重如初,她的心也跟着莫名安了下來。
「草民只是想用這瓶藥粉將蠱蟲引出皇上陛下的體內,宰輔大人以為草民是想做什麼?」皿曄的語氣雖淡卻不卑不亢。
「如何保證你手上的藥不會害了皇上?」
「宰輔大人若是不能相信草民,草民也沒有別的辦法,那就請大人另請高明吧。」
兩人一來二去,已過了數十招,雖然招招快攻,但也都考慮到了這是皇上的寢殿,不能傷了人,因此都沒有下死手。
「都給我住手!」
難得陳垓那般溫和的人說出如雷霆般有氣勢的話來,祁雲湘生生收回攻勢,皿曄也住了手,一抱拳:「草民有罪。」
「你也是被逼無奈,恕你無罪。雲湘,你別鬧了,皇上的身體要緊,趕緊讓孟先生給皇上治病吧。」
「可是,王兄,誰能保證一手中的藥是治病的而不是害人的?那可是咱們皇上!」
皿曄淡聲道:「若草民有心要害皇上,又何必等到現在?方才給皇上診脈的時候便可下手了。宰輔大人謹小慎微是好的,但請相信草民,草民與岐王爺相識已久,算得上是莫逆至交,草民是不會害己害他的。草民更不會害了皇上。」
方才的交手,祁雲湘未佔到半分便宜,而皿曄卻只是避讓,並沒有出手,若是雙方憑實力硬幹,祁雲湘明白自己未必是面前這個面具客的對手。
而蘇郁岐一直負手而立,冷眼旁觀,未置一語。祁雲湘看看皿曄,再瞟了蘇郁岐一眼,冷哼一聲,道:「孟先生,今日皇上在你手上若是有半點差池……」
皿曄淡淡打斷他的話:「任憑宰輔大人處置。」
祁雲湘沒了再可反對的理由,黑着臉退了一步。
「孟先生手上拿的,可是還靈草的藥粉?」祁雲湘不再阻攔,半路卻又殺出了個余稷。
「國師猜得不錯,正是還靈草,這種草的香氣,皇上體內這種蠱蟲最是喜歡。」
「敢問孟先生,這種草是從何處得來?」余稷往前一步,緊緊相逼。
「對不住,國師,這個問題恕在下不能回答您。」皿曄絲毫沒在意,不動聲色頂了回去。
皿曄曾經去過欽天監的事,只有蘇郁岐一人知道,因此兩人一來一往話含機鋒,也只有蘇郁岐聽出了幾分端倪。
莫非這草藥粉真是從余稷那裏盜來?蘇郁岐心中起了疑,不禁留神余稷起來。
此地有三王坐鎮,余稷也不好多問,只能看着皿曄給小皇帝治蠱毒。
那藥瓶的瓶塞被皿曄打開,霎時便有一股異香直透天靈,內殿裏的人都不禁吸了吸鼻翼。
皿曄將瓶子口湊近小皇帝的鼻息,已經累極不能動彈的小皇帝鼻翼一動,身體也跟着抽了幾抽,大家也都跟着緊張,聚精會神盯着小皇帝。
第四十一章 香草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