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曄心裏明知這些事情以蘇郁岐的頭腦都是明白的,根本無須他提點,但他只怕,以蘇郁岐的性格,便是什麼都明白,也會捨得兩府的交情,為了某些他還未知的目的去要那什麼賭注。
除此之外,雖然還不知道蘇郁岐為什麼會要那樣的賭注,但以他對蘇郁岐的了解,蘇郁岐絕不至於無聊到玩這種血腥遊戲。
蘇郁岐走到皿曄面前,停住了腳步,眼眸眯起,面色沉冷:「你可曾聽說過,蘇郁岐說過的話不算話?」
這般強勢的蘇郁岐,甚至有些陰森,皿曄不由蹙起眉:「為什麼?蘇郁岐,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他們雖然是武鬥士,可他們也是鮮活的生命。」
「鮮活的生命?我記得,你白日裏剛剛用你的雙手殺死一條鮮活的生命。」
蘇郁岐眸色愈冷。
「那是因為……」皿曄忽然說不下去。無論奎治死於誰手,都否認不了他和他簽了生死約的事實。
若今日沒有局外人插手,奎治也難保不會死在他的手上。
這就是事實。
蘇郁岐猛然冷笑着轉身上樓,甩下一句冰涼的話給皿曄:「明日的事,還需你陪同一趟,終歸你也不是局外人。」
皿曄望着蘇郁岐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樓上臥房門口,良久,端起桌上一杯冷茶,戳了一口,道:「好。」
聲音很輕,並未傳到樓上蘇郁岐的耳朵里。
他並非是說給蘇郁岐聽。他想,這話應該是說給自己聽的。
蘇郁岐,這個將他拖入了火坑的人。他其實有能力遠離這個火坑,但現在他並不想。他想為這個人留在火坑裏。這個充滿了個人魅力的半大小伙子。
這實在是個讓人無力說什麼的想法。皿曄將那杯冷茶一飲而盡,起身上樓。
冷茶入腹,並未能讓頭腦冷靜半分。
次日天未亮,蘇郁岐早已起床,穿戴整齊,入宮點卯,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完手上的政務,趕在巳時末刻趕回了府。
皿曄已經收拾停當等候在前院書房,蘇郁岐在府門外,命人進去叫他,自己則在府門外等候。
皿曄很快出來,蘇甲陪了二人騎馬前往。
蘇郁岐今日在朝上遇到祁雲湘,倒也寒暄了幾句,對於奎治的死,祁雲湘隻字未提。下朝的時候,蘇郁岐去東廷處理一些要緊軍務,沒有看見祁雲湘的去向。但據蘇甲說,祁雲湘下了朝就直接走了,並未回西廷。
至於去了哪裏,就不得而知了。
蘇郁岐猜想他是回府了。
因為若是皿曄所說屬實,今日的祁王府之行,必生事端。他作為祁王府的當家人,豈能不負起當家人的責任?
祁王府離蘇王府不遠,騎馬一刻鐘便到。一刻鐘的路,料也不會出什麼意外,但偏偏就出乎意料,就在這短短的十幾里路上,出了意外。
三人的馬離開蘇王府才不到五里地,在一條相對比較安靜的街上,忽然就被人當街攔住。
蘇郁岐因未曾回府換衣裳,因此身上還是朝服,那身棗紅色繡着金絲龍紋貴氣無匹的朝服,當今曇城便是三歲孩子,也無有不識的。誰見了不是趕緊退避三舍?來人偏就敢攔。
「咄,前面什麼人,竟敢攔當朝岐王爺的馬!」蘇甲沉聲猛喝。
蘇郁岐騎在高頭大馬上,冷冷俯視攔馬的人。攔馬的是個女子,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着樸素整潔,模樣也還算生得齊整。
「奴攔的就是當朝岐王爺的馬!」那女子高聲喊道。
「大膽!知道是岐王爺的馬你還敢攔?還不快快躲開,否則,一會兒這馬從你身上踏過,會把你的身體踏成肉泥!」
蘇甲並非只是恐嚇。當街阻攔朝廷重臣的車馬,圖謀不軌,那可是重罪,的確是可以當場處死的。
那女子卻絲毫怯意沒有,反倒更提高了聲音:「那就讓岐王爺的馬從奴的身上踏過去!讓奴先去黃泉路上替今日即將赴死的亡魂開路!」
蘇郁岐其實早猜到這女子是為今日之事而來,但沒想到為了那些身份卑微的武鬥士竟能犧牲至此。
其實也沒什麼想不到的。既然敢攔王駕,必是抱了赴死之心。
「為那些武鬥士?生為武鬥士,其實並沒有什麼選擇生死的權利。在選擇當武鬥士那一天,就是將生死交付予主人的時候,即便今日不死在我是手上,有一天也會死在武鬥場上。」
蘇郁岐說話不緊不慢,並沒有生怒,偏生就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力量。這樣的蘇郁岐,讓暴怒的蘇甲也立即沉靜下來,不敢言語。
那女子也被蘇郁岐的氣勢鎮住,眼睛裏含着淚珠,卻還是極力撐着,咬着嘴唇,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理了一刻思緒,才道:「死在武鬥場上是他們的命,可他們不該死在一場無聊的遊戲裏!」
氣勢比方才降了不少。
蘇郁岐語氣寒涼,道:「武鬥本就是一種供有錢人玩樂的遊戲,是遊戲又哪有什麼無聊不無聊之分呢?」
「這……」那女子被蘇郁岐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漲得緋紅,眼睛裏的淚珠終於止不住,啪嗒啪嗒掉下來。
蘇郁岐狀若無奈地擺擺手,「罷,我這人眼窩子淺,最見不得女人掉眼淚。你把淚擦乾了,說說今日是為的誰攔我的駕,說不定,我可以放過那人一馬。」
「真的嗎?」女子立時喜出望外,抹了一把眼淚。
「何時聽說過本王說話不算話?」
一旁的皿曄不禁偏頭看着蘇郁岐,嘴角不自覺浮出點笑意來。蘇郁岐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種痞帥的姿態,可能蘇郁岐自己都沒有發覺。
蘇郁岐卻偏頭對皿曄一挑眉,小聲道:「看吧,我猜對了,她其實是為一人而來,而不是為大家而來。」
「那又如何?她很勇敢。」皿曄溫聲道。
那女子低着頭,並未聽見兩人交頭接耳說什麼,開口道:「是奴的弟弟,他才十五歲,因家裏窮,吃不上飯,才自願為奴到祁王府簽了賣身契。他還小,求岐王爺放過他,如果岐王爺非要他死,就讓奴替他死吧。」
蘇郁岐道:「聽上去很感人。你真的願意替他去死?」
「是,奴願意。」
「那好,你現在開始往祁王府跑,若你能在我之前跑到祁王府,我就答應你的請求。」
那女子一個響頭磕在地上,「謝岐王爺成全。」片刻不敢耽誤,爬起來就撒丫子往祁王府方向跑去。求生的速度,堪比一陣疾風。
皿曄無奈地瞥着蘇郁岐:「你戲弄她做什麼?她瞧着也怪可憐的。」
「你可憐她呀?那你也下來跟她一起跑呀。」蘇郁岐拍馬徑走。
「你這算什麼酸腔調?」
皿曄失笑看着遠去的身影,回味方才的話,問正欲催馬的蘇甲:「你有沒有覺得,你們王方才說話怪裏怪氣酸不拉唧的?」
蘇甲瞥他一眼,催馬追了上去。
「沒有。」聲音從遠處飄來。
皿曄原本想要拖慢一慢速度,卻發現根本沒起到什麼作用,而且蘇郁岐似乎也沒有要放慢速度給那姑娘一個機會的打算,心裏不由有些疑惑蘇郁岐到底怎麼想的。
幾里路,頃刻便至。但在臨近祁王府一里遠的地方,道路被人群圍的水泄不通。
這些人多半是來看熱鬧的。
但蘇郁岐事先並沒有言明什麼時間來,看到這麼多人等在這裏時,心裏不由暗自驚訝。
前面無法騎馬通過,蘇郁岐只好翻身下馬。甫一下馬,就感覺身邊一陣疾風掠過,看時,原來是那姑娘從身邊跑了過去。
蘇郁岐不禁好笑。
蘇甲和皿曄先後趕到。蘇甲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岐王爺駕到,讓路!」
人群受驚,一陣慌亂,慌亂中卻也擠出一條人寬的小路來。
皿曄道:「前面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不會聚集這麼多人的。」
「也未必,可能是雲湘為了救他那些武鬥士故意找來的人也說不定啊。」
「你要殺人,就算滿城的人都來,又能攔得住你嗎?雲湘王爺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氣。」
「也是。那能發生什麼事呢?」蘇郁岐蹙着眉,回看了一眼皿曄。
皿曄忽然一笑:「那姑娘跑到你前面了。倒也說不定是那姑娘想出來的辦法。倒是個聰明姑娘。」
蘇郁岐忽然就黑臉:「你很激賞那姑娘?」
「唔,那倒也沒有。」皿曄瞧着蘇郁岐的黑臉,忽有種不祥預感,立馬謹慎言語。
蘇郁岐冷哼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走過人群分出來的小夾道,到祁王府門前,圍觀的群眾齊齊閃出來一大片空地。
空地之上,堆了一個碩大的乾柴堆,而柴堆之上,豎了一根粗壯樹幹,樹幹之上,五花大綁了一個精瘦的老人。
老人鬚髮皆白,面色則呈一種不健康的青白,嘴唇是乾裂的,皴開好幾道血口子,似乎已經好久沒有喝水。乾柴堆下,跪了一列的人。正中一個,便是祁雲湘。
而在柴堆的四周,烏壓壓站了上千的武鬥士,武鬥士雙腳皆被鎖了鐐銬。
「逆子,你去把蘇郁岐給我找來!不是要殺盡我祁家所有武鬥士嗎?就讓蘇郁岐把老夫我先燒死在這裏!」
樹幹上的老者聲嘶力竭地喊着,幾乎要將喉嚨喊破。
在柴堆的下面,還有一個穿着護甲的武鬥士,手中擎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那火把只要一歪,便會觸碰到乾柴,一場烈火便在所難免。
樹幹上綁着的人,便是祁王府早已經稱老避世的老王爺,祁連庭。
蘇郁岐看見眼前場景,不禁深蹙眉頭,緊走兩步,到柴堆前站住,問祁雲湘:「祁王伯這是做什麼?」
「阿岐,我答應你的事,什麼時候沒辦到過?你怎麼非得這個時候來?」祁雲湘站起來,又急又惱。
「我……我怎麼會料到祁王伯這樣胡鬧?」
「他如今早已經走火入魔十分糊塗……我,你讓我怎麼說?」
「你們就這麼看着他在上面呀?快趕緊把他給弄下來是正經。」
「他不讓,說是誰動他就咬舌自盡呀。」
「他要去死你還得聽他的推一把不成?」
樹幹上的祁連庭也發現了蘇郁岐,冷冷笑起來,「蘇郁岐,你來的正好,省得老夫讓人去找你了!你不是要老夫府上所有武鬥士的命嗎?老夫成全你。阿黑,點火!」
祁連庭竟是立時就下了點火的命令。那名喚作阿黑的武鬥士,似提線木偶似的,將手中的火把伸向柴堆。
所有人始料未及,那火沾了乾柴,立刻成勢,熊熊燃燒起來,眼看火舌就要舔上祁連庭的身。蘇郁岐一急,飛身就往火堆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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