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米也立即表現得義憤填膺:「就前幾天啊!哦——美食街煤氣罐爆炸之後那天,第二天。」
李清焰慢慢吸入一口氣。
他是在煤氣罐爆炸的那天上午借了老溫的車的。再遲鈍的人也該意識到兩者之間必有聯繫了……老溫的性格和他的姓氏一樣,極溫和。他不會去招惹什麼人、還招惹到被一群人「找上門揍了一頓」的地步的。
然後他的三個「幼生」從育幼班「跑」了。
尋常人或許不大會本能地將兩件事聯繫到一處去,但李清焰的特殊職業令他見過不少此類事。因而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尋仇,綁架。
一件事忽然從腦海里跳出來。
前幾天晚上他在裴元修的家裏為自己弄了餐吃的,邊吃邊看新聞——看到自己曾遇到過的那幾個暴走青年……在縱馬狂奔。
一股熱流傳遍他的身體。李清焰變了臉色。
老米從未見過「小李主任」的這種表情,以為他因自己剛才在談到化形名額時的笑意而發火兒,忙解釋:「哎……小李主任你別生氣。唉,我家日子也不好過啊。您知道我從前在隆氏重工那個鋼廠當會計的嘛……結果前段日子飯碗都沒了。」
「這年頭我這樣守法的良民辛辛苦苦一輩子換來什麼?什麼都沒有。倒是那些違法亂紀的吃個滿腸肥油。廠子倒了剛兩天廠里一群小王八就趁夜跑去把輸電線都給偷了——大件他們搬不走嘛——咱們想私底下開工再接點活兒都沒法兒,沒電!到現在人還沒抓着。怎麼辦?最後叫咱們這些人賠……我招惹誰惹誰了——」
「老米。」李清焰打斷他的話,「去跟老溫說他的事我知道了。我會給他個交代。」
然後他轉身走開——大步走到前方拐進另一條路,摸出手機撥通周立煌的號碼。
響了六聲才被接起。
「周立煌,你知道老溫的事吧。」李清焰說。
電話立即被掛斷了。
李清焰冷冷笑了笑,重播。這一次足足響了十二聲,周立煌才又接起了。
「那個……李清焰你聽我說……」周立煌聽起來像是要哭了,「這事兒跟我沒關係,真的真的跟我沒關係,我拿我媽發誓——」
「你見我的時候該告訴我,但沒有。」李清焰打斷他,語氣很冷,「帶走老溫三個孩子的人姓什麼?」
「姓……郁。之前我不敢告訴你啊……我就怕聽見你現在這語氣啊,而且那時候說是那三個崽子都死了……」
「你再說一遍?」
周立煌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哆嗦:「我也是見你之前才知道,郁家那小姑娘想找你找不着就拿那個什麼老溫撒氣然後把他孩子帶走了,再之後他們自己都忘了為什麼把那孩子帶走也忘了幹嘛要找你了,然後說把那三個馬崽子都跑死了——」
他一口氣說了這些趕忙又換氣繼續說:「可是你先別發火兒啊,我這不是也正在找嗎?我想到現在還沒上新聞說不定沒真死呢我這邊正在查呢……」
李清焰沉默。
周立煌說:「真不關我事兒……」
「好。你繼續查。」李清焰開了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周立煌,你和姓郁的熟嗎?」
「不……不熟……一點兒都不熟……就是見過幾次面。」
「那麼我提醒你注意一件事。如果你敢對姓郁的那位透露半點風聲、或者叫她知道我會去找她,我就廢了你。」
周立煌愣了愣:「……你要找她?找她幹嘛?你能把她怎麼樣?我說,這事兒你還是先把那三個給找着……」
「我說過你的能量大、關係多。找人這種事你該比我在行,而且我現在相信你不會不用心。」李清焰頓了頓,「我找她,是要和她談一談。至於談話的結果,就取決於你找人的結果。」
「……李清焰你瘋了!你知道姓郁的家裏是幹嘛的!?她還是那個裴——」
李清焰掛斷電話,收入懷中。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退後兩步靠上冰涼的牆壁。
他現在覺得有點兒熱。在身體之中,似有什麼東西想要鼓漲出來。他見過比如今發生在老溫一家人身上更殘忍百倍的事,可這次不同。
這一次……完全是他的責任。
他沒法兒以旁觀者的角度去體會與分析,曉得任何藉口都無法解掩飾自己的愚蠢。他低估了一些人的冷漠與殘忍,導致了這個荒謬血腥的結果。他在北山生活了太久,漸覺自己像是被關進籠中的狼,失掉野性的敏銳。
虛偽的和平與繁榮遮了他的眼。他對人說自己在進修班的時候年紀還小並不懂事,後以如今能將心中的可怕隱藏壓制而沾沾自喜、自認為成熟。戴上手環穿上襯衫與皮鞋偽作成人令自己麻木在庸碌的人群中……
這不是「長大」,是變蠢。
他想起了剛才在天台上所生出的那種無聊感。也許無聊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他現在的生活、他現在的模樣。
李清焰伸手解開胸前兩顆紐扣。
在這無聊的北山城裏要說還有什麼事能叫他稍有留戀,或許就是同裴元修之間的友誼。可惜他這位朋友並不喜歡的那個未婚妻已欠了他的債……而債總是要還的。
他又沉默一會兒,輕出一口氣。決定在去討債之前、在周立煌還在找那三個幼生的下落的時候,再為那位朋友做些事,算彌補他即將失去的東西。
——剛才老米所說的話語當中叫他感到震驚的並非僅有老溫的消息,還有另一則。直到此刻他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且做出決定之後,才開始細想那件事。
老米說,隆氏重工煉鋼廠在停工兩天之後就被盜走了輸電線、沒了電,開不了工。可在與嚴肅生一行人到那裏的時候,幾位電力工程師是第一次去那廠子,且還檢查了一番,說一切正常。
然而一個沒法兒供電的廠子怎麼「一切正常」、怎麼給結界發生器供電?
原來他們從來就沒想過要在那裏實施最終計劃,大概所謂檢查也只是裝模作樣。
他終於證實了心中的那個預感——隆氏重工的煉鋼廠,不是促進會的目標。如同北山的指揮部一般……促進會也知曉了他們的行動,為他們設下了陷阱。
這是瞞天過海之計。
他們的目標在另一處。
老溫的遭遇令他自責憤怒,可這件事涉及到的人更多——更多如老溫一般的人。他不得不先顧及這一邊。
但李清焰又靜靜地站了一分鐘,才重新摸出電話、撥通裴元修的號碼。
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樣,電話被即刻接起。裴元修那邊有些嘈雜,似乎在行駛的車輛中。他壓低聲音問:「清焰,怎麼了?」
「我剛才遇到一個人。」李清焰冷靜地說,「偶然從他那裏知道隆氏重工那個廠子根本提供不了電力,供電線路早沒了。促進會的人說要在那裏面啟動發生器可能只是個幌子,那個發生器未必是真的。也許裏面早就儲存了能量和術法禁制。」
「他們該早就知道了我們的對策也懷疑了我和嚴肅生,因而在我們面前演戲、通過我們兩個給你們傳遞錯誤情報、引你們過去,而真正的目標在另一處。」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似是裴元修在發愣。而後他說:「清焰,你的語氣不對勁兒。」
「因為我遇到些麻煩,私人問題。」李清焰說,「但促進會的事情更緊急。了結這個,我再處理自己的事。」
那邊沒回話,似是裴元修在向其他人說些什麼。過了三十秒他才又說話,語氣變得鄭重嚴肅:「我們已經到了隆氏重工這邊……指揮部里其他人懷疑你的線索的真實性。清焰,他們要突擊進去證實一下,但我信你。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還有哪裏能是他們的目標?線路能支持發生器的企業我們都已經排查過,除非……」
裴元修一愣。
李清焰的腦中也在這時閃過一個念頭:「我們漏掉了一個北山科學院。那裏面有超巨型機。」
裴元修立即說:「清焰,你先過去,我隨後就到。沒功夫和他們匯報請示了……反正這邊不缺我這麼一個人。」
「好。」李清焰收線。
北山科學院的超巨型計算機也是一個電老虎,耗電量不亞於一家大中型製造企業,供電線路同樣足以承受發生器對能量的攫取——如果促進會還有一個的話。考慮到他們能從北山博物館裏把原型機弄出來……再造一個同樣的東西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本該想到這一點,然而此前的目光都投向了城內的重工業。
他之前的預感被證實了——隆氏重工的鋼廠果然有問題。可心中的隱憂此時並未完全消退,卻有愈發強烈的勢頭。他在街上疾走幾步,預感與疑問慢慢浮上心頭、能看得清晰些了。
如果投敵者是特情局北山局局長林啟雲……為什麼在已將他排除到指揮核心之外的情況下,他們仍中了計?
他與裴元修兩個人的想法有疏漏、漏掉北山科學院情有可原,難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麼?
一個小時之前他還在想正在發生的事情於他而言有些無聊。眼下出現意料之外的狀況,他本該感到新鮮刺激了。然而現在他心中生出波瀾,沒法兒體驗那種感覺了。
因為在「為老溫向那女子討回公道、為自己的愚蠢負責」同「與裴元修的友誼」之間,似乎只能選擇一個。
沒人樂意見到自己的未婚妻——哪怕並不喜歡——被自己的朋友傷害。最好的結果或許是最終取得了裴元修的諒解,然而錯已鑄成,他到底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到底怎樣做才最好?
李清焰想聽聽那個人的意見。存在於他模糊記憶中的那個人。
但他記不起那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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