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弗里咬緊牙關將呻吟聲壓抑回去。
他看着李清焰在黑暗中的臉——有一半被清江橋上的火光映亮。臉上的神情極度認真,仿佛訊問剛才那些事時都只是閒聊,如今才談起主題。
他由此意識到,這個人比自己想像得難纏。
他已經很久沒有遭受今夜這樣的挫敗了——交手不過五分鐘,就被捉住。這是因為李清焰似乎其他人不同,他……不受自己能力的影響。
其實要殺人——殺別的什麼人——於他而言是很簡單的事。除去那些四級之上的修行者不論,要殺四級以下時,直接觸碰目標身上的那些「東西」即可。
人體也算是一件極其複雜精密的機械,有太多故障可能出現。竇房結是心臟的最高司令部,有規律地放電刺激心臟跳動。他在適合的時機輕輕「撥」一下子,便可使人的心臟停跳一會兒。
一個普通人就這樣死掉,找不到任何異常——即便是個極其強壯的男人。
四級之下的修士體內有着同樣複雜的靈力流動脈絡,他了解了他們、排除他們靈力的干擾,輕輕一撥,那些人也可能死於「走火入魔」,或者「行功岔氣」。即便未死也會在短時間內變得衰弱,他可以輕易取其性命。
可他感覺不到李清焰。
這個人像是個空洞……仿佛不存於這世界。
因此前幾次襲擊他時,目標都是他身邊的人。由此才能引發無差別的範圍攻擊、對他造成傷害。這一次他離得更近,想要搞清楚是不是這人身上的那些「東西」實在太微弱,以至於在較遠時無法感知。
可就在當下……李清焰距他不過十厘米,仍舊感受不到。
他最強大的武器不管用了。但還有頭腦……他依靠這第二件武器暫活了下來。到如今鄧弗里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對決似乎才真正開始。
眼前這個名叫李清焰的年輕男人,是人群當中的一個異類。他潛伏着,隨大流前行。可想要的東西不是人所共知的那些,而是途中另外一些奇異存在。如今似乎在自己身上發現了一個……開始目露凶光了。
怪不得林小曼會喜歡他。沒人會不喜歡看起來像是個紳士的惡棍。
他意識到對這個李清焰而言,尋常的規則束縛不了他——當局的追緝、林小曼的憤怒,該都無法阻止他現在想要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的這種「欲望」。
那麼……可以試着滿足他。暫且滿足他,像安撫一個暴躁的孩子。脫身之後他有許多法子可以復仇。
於是鄧弗里鬆開手,重新躺到地上去。
「好吧。我明白你的決心了。」鄧弗里認真地說,「現在開始說實話。」
「我的這種能力,獨立於妖族、修士的神通之外,我偶然得到了它。它叫我可以覺察事物之間的聯繫,同時略微地改變它們。你清楚許多事情都有一個『概率』存在……或者叫運氣。」
「一個人伸手去拿一個杯子,可能會抓穩它、可能會手滑。這兩個不同結果取決於許多微小概率。舉個例子,懸崖上的一塊巨石,因為其下幾塊較小些的石子暫時立在那裏。但如果這些石子其中的一塊因為之下更小的碎石、砂礫,被風吹動或者被地下的蛇蟲觸碰而鬆動了,就可能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
「最終墊住巨石的一塊石子滾落,巨石也落下來——砸死一個人。」
李清焰安靜地傾聽。聽到這裏時說:「橋上的車禍?」
「是我叫一個男人在開車的時候不小心碰灑了咖啡。同時叫前車掉下幾塊磚。」
李清焰又思索一會兒,看着他問:「你是指,是你操控了那個男人手臂里無數條肌肉纖維的反應、運動,然後叫他的動作輕微變形、才叫他碰到杯子?」
鄧弗里遲疑片刻——絕不超過一秒鐘。
但李清焰已經笑了笑:「看來不是。」
「原來你做這種事像是在開車……用不着自己去維持發動機的運轉。」
「……因為我還沒到那種境界。」鄧弗里一邊忍受疼痛一邊說,「這種能力修行到極高深的時候,的確做得到你說的那些。你想要這種能力……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修行的法子。李清焰,我們不是敵人,甚至都是小曼親密的人,沒必要像現在這——啊……」
李清焰捏碎了他的無名指。
「我不是在折磨你取樂,鄧弗里斯先生。」李清焰依依不捨地放開那手指,低聲說,「只是因為人在感受到極度痛苦的時候,思維都會受影響。說真話的時候用不着多加思索,說假話就得稍稍費力。普通人看不出,但我在北西伯利亞訓練營的時候有半年的時間都在學這些東西……刑訊逼供的手段,我比你了解。」
「我們都是小曼的朋友——別再讓我對你無禮了。現在為我展示一下那種力量——叫一片樹葉落在我手裏。」
鄧弗里斯的額上滲出冷汗。但他還是咬緊牙關、依言照做了。
隨後,他心中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仿佛自己正在被什麼邪惡的東西窺探!
——因為李清焰在同一時刻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些有趣的玩意兒。
他覺得自己像是感覺到了一塊「碎片」。人在「感覺」到什麼東西時,該不是指具體的「形狀」、「顏色」,可他現在的確感知到了這些要素。
甚至覺得是一塊半透明的、看起來有稜角、有邊界,可實際上卻延展得無限遠,遠到遙遙通向未知某處的「碎片」。
它仿佛正在逐漸地分解、消散,要融化進身邊的世界,然而速度很慢。
它還叫李清焰覺得……熟悉。甚至略填補了些心中因着失去一段記憶而造成的一直以來都存在着的空虛。
他忍不住伸出手,碰了那東西。於是這塊碎片在一瞬間崩解,化為一片瀰漫的無形之塵,衝進了他的身體裏!
鄧弗里忽然尖叫起來,仿佛有人活活抽去了他的骨頭。他從地上彈起,可隨即再摔倒、臉埋在落葉中。然而他還在尖叫:「你做什麼了!?你做什麼了!?」
李清焰在原地發怔,仿佛成了一尊雕像。直到鄧弗里的手攀上他的腿、且用另一隻手去夠落在不遠處的「法盒」時,他才睜開眼睛,好像從一場大夢中醒來。
「鄧先生,你的這種……能力……很好。」他低聲喘息着,說,「但現在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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