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又端起手邊的酒碗,重新討了一碗,仰頭喝個精光:「太丟人了,還是多飲兩杯才說得出口。」
楚卿塵知道她的酒量,也不勸阻,伸出一隻玉潤的手低頭往鍋里夾菜,煮好後蘸了味碟,盡數撈進她跟前的碟子裏,半晌方才問道:「聽說安平已經被救了回來。」
諾雅點點頭。
「是不是安平和鎮遠侯難為你了?」
諾雅一愣,覺得楚卿塵簡直是神機妙算:「你怎麼知道?」
楚卿塵溫潤一笑,就好似一切盡數瞭然於胸一般:「阿尋自小就刁蠻任性,被鎮遠侯慣壞了的,只要喜歡的東西,就必然不擇手段地奪了過來,你礙了她的眼,自然沒有安生日子過。」
果真是一語道破天機。終於有人肯說一句公道話,對於這些時日聽膩了對安平各種恭維和誇讚的諾雅來說,猶如久旱逢甘霖。
「我最氣惱的,也莫過於這個,若是真刀實槍地幹上一架倒也罷了,盡出些陰損的招數,還又裝出一臉純真無辜,整得我好像萬惡不赦一般,憋一肚子火氣,上不來下不去。」
楚傾塵夾了一塊魚肉,仔細地將刺挑乾淨,笑着給她:「別只顧喝酒,那樣傷胃。」
縱然是山珍海味,諾雅肚子裏的火發不出來,也一樣味同嚼蠟。她愁眉苦臉地繼續喋喋不休:「我現在是跳進黃河裏也洗不清,那堂堂鎮遠侯怎麼就這樣不知好歹?」
遂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說個清楚,越說越是忿忿不平,到了令人義憤填膺的檔口,就將跟前的酒一飲而盡,重重地將酒碗撴放在桌子上,簡直七竅生煙,火了五臟六腑。
楚卿塵耐心地聽她說完,看着她戟指怒目,橫眉切齒的樣子,唇角微微帶笑,淡然問道:「你究竟是因為鎮遠侯冤枉你而感到介懷,還是氣惱小九不相信你?」
當然是全都氣惱,尤其是幾個人合起來欺負自己,更是罪不可恕。
「有區別嗎?左右都是被人冤枉,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你很在意小九對待安平的態度是嗎?」
「難道不應該嗎?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出她,她奶奶個羅圈腿兒的,安平恩將仇報也就罷了,我受鎮遠侯冤枉,他百里九非但不幫我,還一個勁安慰那個惺惺作態的女人!我真恨不得一把火燒死他們在裏面。」
諾雅氣怒之下口無遮攔,說完了才猛然想起,那安平是楚卿塵的堂妹,鎮遠侯也是人家親得不能再親的叔父,羅圈腿的奶奶也是楚卿塵的奶奶,貌似自己這樣痛快地問候人家祖宗有點不太好。
「呃,當我什麼都沒說,罪魁禍首還是那隻狐狸。」
楚卿塵絲毫不以為意,沉吟片刻方才道:「這件事情其實也怪不得鎮遠侯誤會,畢竟安平被擄,做父母的關心則亂,定然不能理智思考。再而言之,那安平不過一個小丫頭,在京城人生地疏,你反過來指責其中有詐,鎮遠侯聽着肯定不順耳,以為你是在顛倒是非黑白。」
楚傾塵一番分析,倒也合情合理,諾雅極為挫敗地道:「可是那事實就是如此,安平主動問起紀婆子,原本就是個最大的疑點,我懷疑她不過是自導自演,賊喊捉賊罷了。」
「你相信紀婆子,鎮遠侯相信雀兒的話,這都是人之常情。」
「我並非偏聽偏信,而是這其中破綻頗多,擺明了就是提前謀劃的,故意栽贓給我。」
楚卿塵蹙眉沉思片刻,沉聲問道:「那封信是提前準備好,筆墨出自百里府,地道也是剛剛挖掘的是嗎?」
諾雅點點頭:「絕對超不過六七天!」
「包裹黃金的包布被你做了手腳,除了你和小九,還有誰知道?」
「這點我們是注意保密了的,不過我牽着泡泡出來,雖然是走的後門,但若是府里人有心,定然會留意的。」諾雅經提醒,方才察覺自己破綻之處。
「那就是了,諾雅,安平縱然有些小聰明,你所說的賊喊捉賊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畢竟能力有限,不可能在府里做到手眼通天。而且你想,這樣短的時間,安平怎麼可能在將軍府籠絡這般厲害的眼線?她自己被劫,府里總是要留一個老謀深算,主持大局的人,有什麼情況,也好通風報信。她們裏應外合,才能做到這樣天衣無縫,既不露馬腳,放走劫匪,又可以成功地將你們引至天然居。」
「你的意思是說,背後還有人?」諾雅有些難以置信,腦子一團糟。
「我也只是懷疑而已,沒有真憑實據,根本就不敢亂下結論。」
林諾雅暗自思忖半晌,聯想起整件事情中的蛛絲馬跡,覺得更加有可能,否則安平怎麼會對於紀婆子素來的秉性了如指掌?又知道泡泡的本事,恰到好處地放走劫匪?可憐自己當局者迷,竟然一直蒙在鼓裏。
諾雅簡直怒不可遏,憤憤地道:「聽你這樣一說,我覺得好像茅塞頓開一般,所有的疑問全都豁然開朗。果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百里九怎麼一到關鍵時候,就笨得好像豬一樣,被人家生生牽着鼻子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小九向來睿智,另有打算也說不定。」
諾雅冷哼一聲:「你這話太抬舉他了,他的腦子裏一半是水,一半是面,只要關於女人的事情,精蟲上腦,就攪亂成一團漿糊。」
說完以後,又覺得自己在溫文爾雅的楚卿塵跟前,竟然說出這般粗俗不堪的話,覺得不好意思,慌忙輕咳兩聲,轉移話題:「魚肉真的很鮮。」
楚卿塵彎唇一笑:「那就多吃一些,昨夜裏那麼辛苦,一定早就餓了吧?」
她搖搖頭:「還好,早起在錦娘那裏吃過一碗米粥暖肚子。」
諾雅提起錦娘,楚卿塵就不說話,保持沉默。
「是錦娘讓你來找我的吧?」諾雅覺得自己可能碰觸到了楚卿塵最柔軟的地方,忍不住出聲問。
楚卿塵一愣,然後點點頭。
「關於錦娘你很了解她嗎?」
楚卿塵探究地望着諾雅:「你怎麼會突然這樣問?你又怎麼知道我識得錦娘?」
諾雅猶豫良久,方才吞吞吐吐地開口勸道:「其實你們兩個人真的不太合適。與其這樣痛苦煎熬下去,不如放手的好。」
楚卿塵有片刻驚愕,然後突然緩緩笑了,那笑意味莫名,好像是有那麼一絲感傷的苦澀在裏面,諾雅覺得那是一種愛而不得的惆悵與落寞:「是誰告訴你我和錦娘的關係,百里九?」
諾雅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說了你不要怪罪,欣兒說她在竹園見過你們兩人一起,琴簫合鳴,看起來濃情蜜意,極有默契。而你又經常悶悶不樂,捧着畫像茶飯不思,所以她一直很擔心你。」
「所以你也認定我喜歡的人是錦娘?」
「喜歡一個人沒有對錯,我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依照錦娘的身份,你們兩個人若是想摒棄世俗的成見,長相廝守,可能會有太多的磨難。這樣,對誰都不公平。」
諾雅儘量委婉地將話說出口,其實,如果錦娘不是一個陰陽人,楚卿塵將她接進府里,做個暖床姬妾,沒有名分,也沒有什麼不好。但是關鍵問題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錦娘一旦受寵引人嫉恨,她的秘密勢必將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攪起滿城風雨,對於兩人來說,都是傷害。
「如果,換做是你,林諾雅,你願不願意跟喜歡的人一起不顧世俗成見,挽手迎風破浪,勇敢地站在一起呢?」楚卿塵望着她,無比認真,清涼的眸子裏,逐漸燃燒起赤紅的火焰。
楚卿塵當真了,林諾雅第一想法就是這個。
「自然會,想愛就愛,我行我素,為什麼要顧忌別人的世俗成見?於我而言,別人的議論指點,屁都不是。」說完又覺得自己這是在添油加醋,慌忙轉了口風:「不過,如果對於自己所愛的人是一種傷害的話,我也同樣會選擇放手。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畢竟,愛一個人,並不是蠻橫地佔有,而是付出,默默地看着他幸福,也就夠了。」
「你的話令我很意外,我一直認為你應該是愈挫愈勇的拼命三郎性子。」
諾雅不好意思地笑:「我也只是講講大道理啊,若是換做我自己,沒準也會攪翻了天。」
「你喜歡小九嗎?」楚卿塵突然問,望着諾雅,滿含灼熱的期待:「或者說,你覺得自己生活得幸福嗎?」
諾雅就是一愣,這個問題她從未認真想過,「呵呵」乾笑兩聲,自嘲道:「若說一世夫妻是千載修來的福氣,那我們就是造了八輩子孽的冤家。我想肯定是我上輩子砸了月老的鍋,所以他一氣之下,才五花大綁,將我丟進百里九的脂粉堆里,偏生還給我抹了一臉的炭灰,玷污了他懷裏的胭脂粉黛,格格不入,所以才兩看兩生厭。」
楚卿塵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把玩着手裏的粗瓷碗,低垂着頭,不敢直視諾雅,半晌方才終於下定決心:「假如,我說,我喜歡的另有其人呢?」
諾雅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好像十分緊張的樣子,就連如玉一樣的瑩潤的手背上都有青筋暴起,輕輕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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