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奶奶,等我洗完這件衣服,馬上就去!」孫曉紅低頭應了一聲,馬上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房門大開着,一股飯菜的香味徐徐飄了出來,瀰漫在院子裏面。這種黍米熏蒸的味道,像童年裏朦朧的記憶,在心中盪開了一條洞開的隧道,圍着這座四面玲瓏的小院,慢慢回到過去,又快速回到現實,會讓人很容易忘記那些無法領會的憂傷。
這是奶奶的味道,她的廚藝特別好,凡是奶奶做的菜,她都愛吃。孫曉紅每天都在家裏,專心致志跟奶奶學做飯,有條不紊地打理家務,現在沒有那麼多煩惱纏身,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是幸福。
現在她洗好衣服後,起身把髒水潑掉,又把那些濕漉漉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抖開,翹着腳晾到了衣杆上面。她回到屋裏,扯來一條毛巾,隨便擦了擦手,又順手從櫥櫃裏面拿出一個白色的瓷盆,快步走到院子裏,她雙手推開柵欄門,一腳邁進去,到園子裏面的瓜架旁邊摘菜去了。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個小園子,灑滿了爺爺的汗水,瓜果蔬菜,樣樣不少。他那雙佈滿老繭的手,總會想到餐桌上豐盛的菜品,都是他精心侍弄的成果。爺爺已經八十多歲的高齡。他高大的身板現在已經變得佝僂,聽奶奶說,爺爺年輕時候,念過私塾,他讀過很多書,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他成了村裏的一個鐵匠,他讀過的那些書,都裝在一個很大的書箱子裏面,像被遺棄的舊物,被放到倉房的角落裏置而不問。因為沒有太多的用途,家裏沒人拿它當作一回事兒,後來不是作廢了,就是送人了,再就是被蛀蟲嗑得成了粉末,成了一堆垃圾。
爺爺一輩子都忠厚善良,很少與村里人發生過矛盾。爺爺的一生非常的坎坷,他經歷了清朝的覆滅,經歷了民國的戰亂,還經歷了很多很多,但他從不津津樂道,溢於言表。
對於爺爺的印象,孫曉紅只能從奶奶的隻言片語中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至於其他的事情,爺爺不想說,她也從來沒有問過,或者說,她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後來,孫曉紅一概這樣理解爺爺:他一向很少說話,總是沉默着,他的身影,整天在園子裏面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像夕陽下的鄉村,朦朧不清,卻又深沉厚重。
孫曉紅進園子以後, 她站在瓜架下面,挑了幾根鮮嫩黃瓜,摘下後,又彎腰拔了幾棵大蔥。家裏人都愛吃大蔥蘸醬,這是哪一頓都少不了的小菜。回過頭來,她又摘了幾個半青半紅的小辣椒,這是爸爸愛吃的東西,他的口味很重,他頓頓離不開辣椒,感覺不吃辣椒,吃什麼菜都沒口味似的。
孫曉紅摘完菜後,回到院子裏,她站在牆角里慢慢扒起蔥來。一股辣味直刺眼球,她急忙捂住眼睛,進屋洗臉去了。
掌燈時分, 一抹昏黃的月光,幽幽地灑進胡同,路面黯淡起來,周圍漸漸變黑。 咣當一聲院門開了,孫國棟趕着馬車從院外走了進來。小紅媽一臉疲憊地跟在馬車的後面走進門來。她身上斜挎着一個黑色的錢包,用手捂着,生怕它掉在地上。錢在每個人的心裏,永遠都是重要的名詞,小紅媽習慣用沾滿泥漬的右手緊緊地摁着這個小小的銀行。錢包里鼓鼓的裝滿了零錢,裏面的大票和小票都帶着血汗的味道,也帶着全家老老小小的滿足和欣喜。
農村人光靠種地也掙不了幾個錢,沒有來錢路,又不想吃辛苦,就坐享其成,哪來那麼多好事。因此,小紅媽每每看到身上的錢包裝得滿滿的,想到自己的力氣終究是沒有白費,她也就知足長樂了。
馬車上面的菜筐也是空空的,看來今天他們的菜賣的不錯,白天走了那麼遠的路,每到一個村子,他們都得大呼小叫地吆喝一番,然後再和那些斤斤計較的村民們討價還價,他們從早晨一直周旋到晚上,有時候碰到幾個愛佔便宜的老太太過來碰瓷,小紅媽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任由她們偷拿幾個柿子,或者是偷拿幾根蔥,也不好多說什麼。這些愛佔便宜的老太太,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們可以滿大街倚老賣老,別說小紅媽惹不起,就是幾歲的小孩子,恐怕也得退讓三分。
這樣一天下來,小紅媽說得口乾舌燥的,嗓子直冒煙,人也着急上火,滿嘴起泡,有時候嗓子啞得都說不出話來。想來想去,都是為了一口飯吃。好歹是賣空了菜筐,回來再數數包里的票子,總算沒有白費辛苦,她常常拍拍胸脯,苦笑一聲:值了。
小紅媽進院後,回身關上院門,她沒有直接進屋。而是快步走到院子裏,看看豬窩,又瞧瞧雞架,見這些小動物們吃飽喝足後,都閉着眼睛乖乖地趴在那裏一動不動時,這才滿意地回到屋裏。然後,她從水缸裏面舀來一盆清水,又脫掉身上的外衣,開始洗臉。家裏有奶奶打理家務,她心裏根本就沒有什麼不能放心的事情。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自從她和大岩媽吵過架後,胡同里再也沒有人當她的面說風涼話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嗎,其實,她也不想把事情鬧成這樣,氣是出了,人她也給得罪了,本來兩家的關係處得不錯,現在可倒好,兩家的家庭主婦竟然為了幾句話,鬧個不亦樂乎。她這個人心直口快,哪說哪了。可是大岩媽就不一樣了,她怎麼能咽下這口氣呢,她本來就心胸狹隘,性情陰冷,只要有個機會,她隨時隨地都會打擊報復小紅一家。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有的時候,碰見像大岩媽這樣的潑婦,多少得長個心眼,要不被暗算了,都不知道是誰幹的。鄰里之間,她竟然這樣居心叵測,真是防不勝防啊。經過那次鬧騰,現在胡同里消停多了,如果大家再無事生非的,那就是故意作妖了。都一個胡同里住着,平時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犯得着水火不相容嗎?
一條魚攪亂一鍋腥,就一個大岩媽也代表不了一個胡同。像她這種不可理喻的人,在整個村子裏面都找不出第二個。再說,自己家裏的活忙得腳打後腦勺,她也沒時間掰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白天,小紅媽不是在地里摘菜,就是到市場上買菜,很少再跟鄰里之間交往。時間一長,她啥都忘了。
馬車進院後,立刻停了下來。孫國棟很快把大白馬從車上卸了下來。累了一天的大白馬,終於放鬆下來,它從夾板上下來,抖抖脖子上的鬃毛,抬着脖子站在院子裏面,齜着大牙,把嘴巴對着天空「灰灰」地叫了幾聲,然後又使勁抖抖身上的汗毛,用前腳刨刨地,使勁嘚瑟了一會兒,就被孫國棟牽到了馬棚里,栓在了槽頭上面。
為了犒勞它,孫國棟特意給它拌了一些上好的草料,放進槽子裏面,然後拿起一個大刷子,樂呵呵地給它刷起身上的捲毛來。大白馬靜靜地站在馬棚里,它一邊慢悠悠地吃着草料,一邊極為享受地感受着孫國棟給它的全方位按摩。馬是通人性的動物,跟主人時間久了,感情也深。
這匹白馬高高大大的,全身上下的毛油光鋥亮的,長得膘肥體壯的,特別引人注目。它是孫國棟專門找人像挑明星似的,從草原上千挑萬選買回來的。它來家裏的時候才三歲,一眨眼,現在都已經七歲了。這幾年之間,人老了,馬胖了,合二為一,家裏田裏的活,都沒少出力。孫國棟就像愛惜良將一樣愛惜它。凡是苦活累活,他都要給它吃小灶,不讓它受半點兒委屈。
人沒有外財不富,馬不吃夜草不肥。孫國棟每次給它餵草餵料的時候,都把草料都篩得細細的,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從不糊弄。剛才他去草棚篩草的時候,發現棚子裏面馬草已經沒有多少了,就打算去壩外割點兒新鮮的馬草回來。新糧新草都養膘。
農村人養牛養馬,家裏的草棚里,至少得有兩三個月或者是半年的草料,過些日子就要收秋了,到時候大家都忙着乾田裏的農活,大白馬沒有上好的草料吃,要是干不動活,那怎麼能行。
孫國棟餵完馬,又把馬棚掃得乾乾淨淨。他從馬棚里出來的時候,抬頭看見小紅的爺爺,挑着一擔子黃蒿從院外走了進來,說了一聲:「爸,你咋又出去割黃蒿了?我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告訴你別去了嗎?等我哪天有功夫,我趕車去壩外割它一車回來,就夠你用了,何必大老遠跑到西山去割,挑這一趟,那得多累呀!」孫國棟說完,趕忙走了過去。
現在正是割黃煙的季節,他從西山割來這些黃蒿是用來苫黃煙的。爺爺走到院心,彎腰放下肩上的擔子,又把扁擔倚在牆角,走到小紅爸爸跟前說:「這幾天沒有雨,趁着晴天,就出去割一些,反正在家裏也沒啥事兒,割點兒就割點兒唄,累啥。」爺爺說着,扯下脖子上的白毛巾,在他的額頭上擦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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