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苒還是留下了。
有多種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傅易青不放人。
回宿舍的時候,舒苒碰上了蔣婉茹,她是知道舒苒下了退隊決定的,這會兒見舒苒,便打招呼道,「舒苒,你是回來拿行李的嗎?我幫你吧。」
國家隊女單成年組就三個人,梁月向來看不上舒苒,蔣婉茹人倒是很和善。
只是剛才發生的事有些匪夷所思,舒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自己留下的事。
「不用啦。」舒苒含糊着出聲,「我不退隊了。」
「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
舒苒說的是實話,蔣婉茹卻以為她還留戀花滑,拍着她的肩安慰道,「留下總是有機會的,說實話,我們都訓練了十多年了,就這麼放棄確實太可惜。」
傅易青說自己還有事,讓她先去冰場。
舒苒到了冰場,發現有幾個青年組的女孩子也到了她們的場地上訓練,她們已經到了要升組的年紀,自然訓練也要向成年組看齊。
體育界的更新換代很快,往往兩三年就已經差了一個輩分。
舒苒邊換冰鞋,邊想着自己那如浮萍般不明的未來。
「舒苒姐,你不是退隊了嗎?」一個女孩詫異道。
另一個女孩也跟着張大了眼睛,「你別誤會,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梁月姐說你要退隊了。」
舒苒從前跟梁月一個宿舍,後來梁月看她不順眼,舒苒便跟蔣婉茹一個宿舍了,蔣婉茹是個老好人,大約是因為她要走,想勸和,結果倒是被梁月到處宣傳了一通。
事情已經被傳揚出去,舒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搜腸刮肚着理由,卻聽腳步聲漸漸近了。
「舒苒不會退隊!因為……她會成為世界冠軍。」
這聲音……
即便只見過一次面,可舒苒還是一下便認了出來。
原來擁有完美外表的人說出這種話來,也容易顯得很中二。
別說小姑娘們,就是蔣婉茹和梁月,聽了這話都愣住了,紛紛朝着聲源處看去。
這一看,所有人的心率都跟着升高。
男人通身圍繞着拒人於千里的疏遠氣質,長相英俊,身材挺拔修長,唯有白皙的膚色緩和了他臉上的冷漠,可惜黑色襯衫將他整個人勾勒得更加淡漠疏離。額前的細碎短髮翹起,眼睛漆黑一片,只能透於表面看見那一汪黑,好像已經觸及了漆黑的眼底,但誰又知道黑暗盡頭沒有光明?
眾人還未從男人篤定的自信中反應過來,就被他的長相秒殺了。
最先走出美貌假象的人還是梁月,她靠在冰場的圍欄上,忍不住笑起來,「世界冠軍?不好意思,讓我笑一會兒。」
面對質疑,傅易青並不回應,只面無表情地看着舒苒,像是在等待她的反擊。
梁月調侃地看向舒苒,「世界冠軍,世界冠軍,怎麼不說話?」
她的聲音夾帶笑意,每一個音符都如針尖刺入舒苒的心臟。
蔣婉茹看不下去,「好了梁月,這次你有點過分了。」
「過分嗎?我這是為了她好,免得她以後再出國去丟人,到時候別人的諷刺可比我的要厲害得多!」
「誰說我要退隊了?」
聲音溫和,可語氣卻不似往常。
舒苒穿好冰鞋起身,主動對上樑月的視線,毫不示弱,「我不會退隊。」
梁月被舒苒的眼神看得沒了底氣,眼神不像是堅定,更像是困境中的掙扎,「怎麼着,這是要向我下戰書,要打敗我?」
「我不會這麼做。」在眾人的心沉寂下來後,舒苒又補了一句,「因為你不是世界冠軍。」
這話如同一顆深水炸彈悶悶地丟進水裏,只有片刻的安寧假象,下一秒達到了空前的震撼效果。
因為要成為世界冠軍,所以才要打敗世界冠軍,而你梁月只是剛好進入了自由滑而已,不是冠軍的你,我還不屑於打敗。
冰場裏唯一的男人眼裏的墨色褪去些許,光彩迸射,唇邊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眾人錯愕半瞬,就見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傅易青終於開了口,「舒苒,跟我出來。」
傅易青往外走,舒苒先是跟着他,接着倒是走得比他更快,很快超過他離開了冰場。
眾人看向舒苒離去的背影,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舒苒向來文氣,也不怎麼愛說話,但是有人需要幫助,她也會好心出手,所以即便她性格包子了點,也還是有不少師妹對她存有好感。
面對梁月三天兩天的小打小鬧,舒苒很少有正面回應,但這一次,大家都覺得她好像有點變了。
梁月被戳中痛楚,咬牙切齒地瞪着舒苒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視野里,才憤恨地滑向冰面中央。
幾個小姑娘回過神,「這次梁師姐確實有點過分了。」
「我也覺得。」某女孩附和道,「不過……剛才舒苒姐放的狠話,好帶感啊!」
「我也這麼覺得!我要拿本小本子記下來,以後對我對手就這麼說。」
同伴打趣道,「世界冠軍?」
「怎麼,進了國家隊,誰不想當世界冠軍?」
看着女孩們開始大腦,蔣婉茹的視野終於找到了焦距,溫柔笑道,「好了,別玩了,待會兒教練來了看到又要挨罵。」
「是,婉茹姐。」
看着女孩們滑入場內,蔣婉茹眼裏的景象仿佛和當年的記憶重合。
舒苒確實不一樣了,又或者可以說,又變回當初那個舒苒了。
女孩們的話猶在耳邊。
——誰不想當世界冠軍?
見舒苒越走越快,傅易青叫了幾聲,前面的人沒反應,他加快腳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
舒苒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是誰說要當世界冠軍了?!我為什麼留下,難道不是被你逼的嗎?」
「剛才跟那個女孩說的話不是很有自信?」
舒苒心虛地低頭,蹙眉,「她們比我更清楚我的實力。」
「現在的你確實不堪一擊,但是只要你按照我的訓練方法來,讓他們刮目相看是遲早的事。」
舒苒怔怔地盯着他看了會兒,嘆道,「傅教練,你還是讓我退隊吧。我不是沒有努力過,可我的努力也就只能支持我走到這一步了,你還不如把你的精力放到更有潛力的師妹們身上。」
傅易青沒立刻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後,才道,「你真的想退隊?」
點頭。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如果你做到了,我就可以同意你的退隊申請。」
*
正是周末,商場裏外都很熱鬧。
舒苒不明白傅易青帶她來這裏做什麼,這個條件還跟商場有關?
難道……是他要瘋狂購物,然後讓她當冤大頭結賬?
可怕,如果是這樣,那她就只能求助老爸了。
路過一家甜品店的時候,隔着玻璃櫥窗,舒苒看到結伴的女孩們邊吃着甜品邊愉快地聊着天,她忽然生出些向往來。
這些年為了花滑保持身形和體重,舒苒碰甜品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正當舒苒盤算着退隊以後的人生該怎麼過的時候,就見傅易青拍拍她,「去吧。」
舒苒晃神,「什麼?」
她順着傅易青看的方向看去,是一個冰場。
傅易青平靜出聲,「只要你去這塊冰面上把你的短節目滑出來,我就同意通過你的退隊申請。」
舒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條件太簡單,從傅易青前面的做法來看,他顯然不肯輕易放人,可現在的條件簡單到讓她懷疑自我。
「真的?」
「記住,我說話從來不說第二遍,現在,立刻換上你的冰鞋,上冰。」
舒苒用最快的速度滑入場內,抬眼往出口處看去,卻沒看到傅易青的人影。
她微微皺眉,想着自己到底該什麼時候開始呢?
這是一個公共的冰場,舒苒還是第一次跟這麼多人一起滑冰,她觀察着四周的情況,琢磨着一會兒該怎麼運用場地。
卻見幾個工作人員出面,將場地劃分成兩塊,舒苒獨自享用一塊,她先熱了熱身。
「準備好了嗎?」
聲音從廣播裏傳出,舒苒聽出是傅易青的聲音,動了動身體,擺好姿勢。
短節目的音樂從廣播裏傳出。
鎏金般的樂符捲入人耳,輕音樂傾瀉而出,安靜柔美的樂聲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音樂是電影《不能說的秘密》裏的純音樂剪輯拼接而成,起初是舒緩,而後隨着電影劇情的轉接進入到溫馨,情緒陡然變得傷感,真相大白時的急促緊張,到最後突然加快節奏的結尾。
因為音樂十分柔和,所以步伐也很唯美。
以前滑冰的時候,舒苒都想着該怎麼做好這一個動作,做好了這一個又想着下一個動作。
但這一次,她不再糾結也不再焦慮。
因為這是她最後一次以花滑國家隊女單選手的身份站在冰面上來,以後,她就只是一個普通人。
那麼,至少讓最後的回憶以美好結尾。
邊如歲月鎏金般的樂點淌過她心田,她慌亂的心忽的靜了下來
柔美的音樂結合動人的冰上舞姿旋即引起了路人們的注意力,原本在對面冰場滑冰的顧客還有些不滿舒苒一個人佔用了這麼大的場地,在看到她高超的滑行技術後,頓時被她優美的動作所吸引,紛紛滑到中間的隔離帶旁,近距離欣賞這場表演。
舒緩輕快又帶着些離愁的音樂聲牽引着她的每一寸情緒,女孩臉上原本還敞開的燦爛笑容瞬間斂起,恬淡的笑容裏帶上一抹憂鬱,手臂柔軟來回上下左右地舞動,手和腳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
兩個兩周連跳順利成功,女孩如同冰場上的精靈,在每個圍觀人的心裏躍起又停下,烙下一個印記。
跳躍、步法、旋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舒苒甚至能夠聽見外面的路人們大呼精彩的喝彩聲,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底升起。
最終歸於平靜的音樂中,舒苒以貝爾曼旋轉結束了自己人生中最後的表演。
擺定姿勢,音樂停下,身影也跟着停下。
舒苒已經眼含熱淚。
所有人都被她的表演震懾,眾人呆滯了一秒,見冰上的女孩慢慢往場外滑去,才反應過來鼓掌。
一聲帶起另一聲。
掌聲如雷。
這些掌聲仿佛給了舒苒這麼多年的訓練一個很好的評價。
她沒有繼續往外滑,而是停下腳步,像是在正式比賽中的選手那樣,給每個方向的觀眾們屈膝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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