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七年,正月。開封城。
一群黑瘦的漢子赤着上身,將拇指粗細的繩子一圈一圈的纏到腰上,再從皮包骨頭的肩膀上穿過去,齊齊喊着響亮的號子,艱難地將河上的龐然大物用血肉之軀拖動了起來。
一般正月里的人家沒有地種,都在家裏貓冬,尋思着年頭裏的,到底是去扯二尺花布,給孩子做身新衣裳,還是去買塊大臀尖,給全家人解解饞蟲。
但這些縴夫可就沒這麼好的命了,冬天降水少,有時候河面還會結冰,恰巧這年根底下又是漕運繁忙的時候,干起活來一刻也不得安歇。
忙點好啊,忙了有錢賺,亂世里的人沒有享福的命,拼死拼活能賺一口吃食填全家的肚子就是幸福。
璫~
一聲銅鑼敲響,卻是一大一小兩個人,就站在這一群苦力漢子當中間,一唱一和的說了起來。
那小的看起來也就四尺來高,看模樣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大的看上去大概有個二十多歲,從面相看也有三四分相似,應是一對父子,看這架勢竟是要當街賣藝。
周圍的苦力漢對這父子二人倒也見怪不怪,顯然這父子二人在此混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一種叫做相聲的新鮮玩意,見他們敲鑼,那些累癱了的和閒暇無事的,都往這湊了過來。
小的先開口:「各位,我父子二人初到貴寶地,許多人還不認識我們,我來介紹一下。」
大的道:「你給說說。」
「我們倆的關係啊,不一般。」
「對」
「我們啊,是一對親生的父子」
「對,我是阿爹。」
小的回過頭揚起笑臉瞅着他爹道:「我沒跟您爭。」
大的怒道:「這還有爭的麼。」說着脫了鞋似乎要打他一般。
眾人明知是爺倆在逗樂子,倒也有不少人笑了出來,尤其是看這小童明明才丁點大,古靈精怪的樣子卻跟個小大人似的,甚是可愛。
小的繼續道:「言歸正傳。」
「對,你好好說,別鬧。」
「我啊,叫孫悅,還請您諸位以後多多關照。」
「對。」
「站在我邊上的這個是我爹,他叫孫小悅。」
噗~,說到這,周圍的觀眾已經都笑成一團了,這幫人哪聽過相聲啊,稍微抖一下包袱就能笑的不輕,這孩子真是太皮了,誰家排輩分是倒着排的呀。
果然那個大的一聽就急了,掄起鞋底子就抽他屁股。
…………
北宋自然是沒有相聲的,因此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自然便是穿越者了。
小的真叫孫悅,本來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有為青年,今年剛從985名牌碩士畢業,有着大好的前程和燦爛的人生還沒來得及享受呢,開着公司給配的新車接老爸兜個風的功夫,突然就被大卡車給撞一千年前來了。
別人穿越都帶金手指,有的帶加特林,有的當皇帝,有的乾脆帶一個大倉庫,還有那臭不要臉的直接帶個系統啥的,他倒好,空着手來不說,還帶來一個爹。
親爹。
卡車把他親爹孫春明也給撞來了。
也不知這個穿越是用什麼科學原理實現的,反正當他們爺倆睜開眼睛的時候,倆人似乎都年輕了二十多歲,老爸變成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自己則變成了一個六七歲的幼童。
沒有金手指也就罷了,好歹穿越到了最受穿越者歡迎的宋朝,就是這個時間稍微提前了一點,後周顯德七年。
這一年,趙匡胤還是檢校太尉,全國百姓還在給柴榮戴孝,北面有北漢和契丹,南邊還有南唐和後蜀,反正是半點大宋的繁華文明都還看不出來,一肚子宋詞壓根沒人欣賞,連穿越者最基本的福利都享受不到。
這樣的亂世尾巴,能活着便已經是一件大不易的事情了,談什麼出將入相,說什麼富貴榮華,美夢做不過半天就被餓醒了,甭管以後幹什麼,都得先為了一口吃食而奔波。
好在這年月兵荒馬亂,也沒什麼路引了,全國流民都來開封城找活路,倒也沒人在意他們倆外來戶。
剛來的時候他們倆也不是說相聲的,老爸體制里混了一輩子,一輩子錢雖然沒怎麼賺着,但臉卻要了一輩子,錢可以丟命可以送,就這二兩重的薄麵皮不能破。
結果他跟着一眾流民一塊幹了三天的縴夫就受不了了,細皮嫩肉的現代人哪幹得了這活,干出渾身的血道子不說,關鍵是賺的那仨瓜倆棗真不夠花。
正好他們爺倆上輩子都是相聲愛好者,一合計,也就幹了這個了。
還真別說,別看這些苦力一天累到死也賺不了幾個錢,但大多數人只要聽樂了之後都會賞一兩個銅板,一天干到頭收入倒是也湊合,起碼比拉船強。
哪像現代人,看本小說還得找盜版,更別說打賞了。
說上兩段之後,倆人腳下的小布口袋裏已經裝了不少銅板了,他們知道這幫苦力消費能力已經差不多見底了,也就草草收了口,將錢包起來往下一個人多的地方去。
大正月里的,都高興,手頭上可能也都有點閒錢,正是說相聲最好的時候,而且他們倆都知道,好日子沒幾天了,必須得抓緊把錢賺出來,一刻也不敢歇。
因為就在昨天,為了抵抗契丹大軍,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已經率軍北上,打契丹去了,算算時間,差不多今天晚上就能到陳橋驛,嗯,接下來發生什麼,稍微了解點歷史的就都知道了。
走了一會,看見一挑着擔子賣棗的漢子,孫悅情不自禁的就咽了口口水,他們爺倆搭台,孫悅是逗哏孫春明是捧哏,說了一上午,孫春明還能挺得住,但孫悅卻早就口乾舌燥了。
這小販也是眼尖,一看孫悅那神色就知道有買賣上門了,湊過來道:「大哥,孩子這嘴都起皮了,您來一把棗給孩子解解渴?」
孫春明有點猶豫,宋朝可沒有蔬菜大棚,大冬天的連棗都貴的要死,一頓冬棗下肚,他們倆剛才的那段相聲可就算白說了。
不過孫春明咬了咬牙,還是道:「怎麼賣的。」
孫悅回頭道:「算了吧爹,一會路過李大媽家裏要碗水喝就行。」
「唉,你爹我沒用,也就能買得起幾個冬棗吃了。咱爺倆也吃了小半個月的糙糧了,來一頓甜的順順腸子,明天咱還要談大買賣呢。」
賣棗的笑道:「大哥您這孩子可真懂事,這棗子大的三文一個,小的兩文一個,您是要大的還是要小的。」
孫悅搶着道:「要大的,大的甜一些,給我抓二十顆大的。」
「好嘞。」
「別別別,我還是要小的吧,給我換三十顆小的,要甜的啊,帶蟲子眼的我可不要。」
「沒問題。」
孫悅先給孫春明吃,孫春明吃了兩顆之後就說不愛吃,不吃了,孫悅倒是一口氣吃了五六顆,剩下的也捨不得了,就這麼裝在胸前里襟的小兜里,就要走。
「哎哎哎,你們還沒給錢呢。」
「給什麼錢。」
「冬棗錢啊!」
「冬棗是我拿那大棗換的我給什麼錢。」
「那。。。。大棗你們也沒給錢啊。」
「大棗我們也沒吃啊給什麼錢。」
哈?
賣棗的也愣了,一時居然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倒是孫春明笑笑道:「別介意,我們父子倆是說相聲的,就是貧嘴,喏,這是棗錢,有空來聽我們爺倆說相聲。」
賣棗的一看不是來吃霸王棗的,倒是也樂了起來:「行,早就聽人說,這附近來了一對父子說得一種叫相聲的東西很有意思,一直想看也沒遇上,原來竟是您二位啊。」
孫悅笑笑道:「大叔,過兩天我們就要買下一個鋪面說相聲了,您到時候就可以隨時找到我們了。」
「呦?鋪面,這可厲害了。」
「喏,你看那個,這一趟街面上最大的那個老曹家燒餅,明天我們爺倆就要把這店給買下來了。」
賣棗心裏暗暗笑了一下,倒也沒說啥,心想,人家老曹家燒餅是這趟街最大、生意最好的鋪面,別說人家不可能賣,就算肯賣,沒個百八十貫根本就別動這心思,倆人說相聲總共也沒多長時間,要說賺到點小錢他是信的,但要說百八十貫那可就有點天方夜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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