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淒涼的月,晚風呼呼啦呼呼啦的從他脖頸後面吹,孫悅覺得心裏有點苦,在池塘邊上一圈一圈的散步。冷不丁的感覺身上一沉,回過頭發現是韓崇訓追上來了。
「我沒事。」
「悅哥你別難過了,咱們人微言輕,決定不了這種層面的大事,咱管好自己就行了,到時候不管別人搶不搶,咱們新軍都不搶就是了,那王帥不是說破劍門者屠成-都麼,到時候咱們把劍門關給打下來,然後咱去把成-都占上不屠。」
孫悅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這跟湖-南的那次不一樣,這一次是有主帥的命令,將士們名正言順,而且你手裏那點新軍整編不久,大半都是原來的忠武軍,他們身上的沙陀人習性太重,對王老將軍也很敬重,到時候所有人都亂搶,咱們還能鎮得住他們?」
韓崇訓也無奈的嘆了口氣,所謂安慰的話,大部分其實都是些自己都不信的話。
而且說實在的,韓崇訓並不是特別理解孫悅的堅持,因為本質上韓崇訓也是個武人,而且在事前,除了孫悅也沒人知道川蜀的屠城屠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比如很有名的一件事,王全斌傳回京城一張地圖,詢問是否繼續往南打,趙匡胤一把玉斧砍在地圖上的大渡河上,說了句此外非吾有也,從此後這片中華故土就再也跟大宋沒關係了,若干年後出現了一個叫大-理的政權。
後來宋朝的文人大多都將這歸功到趙匡胤本人的仁義上,這事兒還挺有名的,大部分了解宋史的人都知道,但這真的是因為狗屁仁義麼?當然不,因為特娘的後蜀不靜,趙匡胤不敢打啊!
王全斌確實是把後蜀給打下來了,卻是一個遍地焦土的後蜀,短期來看他用了兩年才壓住了川蜀境內此起彼伏的起義,長遠來看,拖拖拉拉的直到真宗趙恆時川蜀都起義不斷,大名鼎鼎的王小波起義就是給王全斌擦的屁股。
川蜀的人,都快被大宋的幾代皇帝殺光了。都說大宋仁義,但這個仁義,卻是絕不包括川蜀。
想了一會,孫悅對韓崇訓道:「訓哥兒,這次伐蜀,咱們不當先鋒了。」
這回換韓崇訓愣了,「為什麼?咱們駐兵秦州,本就是按先鋒給咱安排的啊。」
「不為什麼,我的新軍,絕不做屠殺平民之事。」
韓崇訓眉毛擰成了一團:「就因為這個?咱不干,別人也會幹,咱們自己干多少還能有分寸一些。」
孫悅苦笑,「屠城這種事,哪還有什麼分寸可言,別人誰屠我不管,我不想自己手上沾無辜之血。」
韓崇訓怒了:「這特麼什麼歪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那麼怕沾血你還當什麼都監,打什麼仗,這特麼是國戰!你知道錯過這次機會還要等多久?」
「我是都監,現在我決定,新軍向後。」
「哈?我還是指揮使呢,新軍戰時聽指揮使的,這是你定的,我現在就去向崔叔叔請戰,看他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孫悅瞅了他一會,突然笑了,道:「你別折騰了,咱們當不了這個先鋒,或者,我分一半離開,你自己去當也行。」
「啊?為什麼?」
「因為,我要去幫着盧大人運送兵糧。」
韓崇訓瞪大了眼睛,足有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良久才道:「你,說,什,麼?」
「君命難違,我這也是奉命行事,我累了,先休息了,你如果要爭這個先鋒,你自己隨意就是。」
說着,孫悅抬起腿來就走了,而韓崇訓,則在後面死死地瞪着他。
孫悅也不知這一瞬心理到底在想些什麼,雖說別人的軍隊裏指揮使和都監成天吵架,但他和韓崇訓卻是頭一回,而且他知道這次韓崇訓真的是氣了,他感覺心裏有點堵得慌。
韓崇訓當然也沒什麼錯,這種滅國之功,一個武人一輩子也碰不上幾次,他不願意放棄也是應有之義,想想當初在朗州,人家毅然決然的陪着自己瘋,把李處耘都給綁了,眼下自己卻因為這種事情跟他吵,這貌似確實是有點不仗義了。
可是,不這麼做,他過不來自己心裏的檻。一時間,他心裏也迷茫了,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明白自己的堅持到底還有沒有意義。
就像韓崇訓說的,人家上面這麼定的,你個在下邊的,干不就是了,任性給誰看呢?
要怪,也應該怪那個不作為的監軍吧。
這特麼的,真都不如讓李處耘過來呢。
「怎麼?想不開了,還是良心上過意不去,感覺對不住自己心裏的底線了?」
大半夜的身後突然響起這麼個動靜,嚇了孫悅一跳。
「盧大人?」
「呵呵,不用客氣了,你『大病初癒』,小心着點。」
孫悅一時間有點尷尬,只得道:「盧大人見笑了」
「你知道麼,不過我來之前,二大王特意叮囑過我,說你孫小相公雖然志在功,但骨子裏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文人,你跟那一屋子殺才,天生就尿不到一個壺裏面去。」
孫悅聞言苦笑,一時間居然也不知如何作答。
「孫悅,承認吧,二大王看的不錯,你就是個文人,安邦治天下,上佐君王下活百姓,才是你的路,樞密院,其實從來都不是適合你的地方。」
「離開樞密院?把頭埋在沙土裏,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麼?我讀聖賢書,除了忠孝節義之外,更看到了擔當二字,如果不是這兩個字,我何必這麼折騰?盧大人,我說憑我的本事,混吃等死也能在三十歲之前入朝為相,你信麼?」
「我確實是討厭殺人,但是我相信,樞密院不僅有殺人之刀,更有活人之劍,武字怎麼寫?止戈為武!我輩讀書,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離開樞密院,埋頭於案牘文字之間,沉浸在朝廷鬥爭,勾心鬥角之間麼?」
「你知道麼盧大人,有史以來所有帝王里,我最崇拜的就是當今官家,這不是拍馬屁之言,跟唐太宗相比,或許他確有不如,但改朝換代而不殺人的,此前還從未曾有過,我相信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了,大宋開國近五年,官家的手中卻沒沾一滴的血,官家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止戈為武,我相信,這才是官家所堅守的道,這,也是我要堅守的信念,不管多難,我都要堅持下去,這,也是我的道!」
「呼,謝謝你盧大人,我剛才感覺挺迷茫的,現在,突然還堅定起來了呢。過兩天我就去跟着你徵調民夫,不過我絕不離開樞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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