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年輕人把骨瓷茶盅輕輕推向老人,眉眼裏帶着笑意。
老人揭開茶盅的蓋子,氤氳的清香浮上來,他挑了挑眉。
「碧螺春?我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種茶。」老人略微有些驚訝,「碧螺春保質期最長也只有十八個月,就算是人類社會毀滅之前最後一天生產的茶葉,到現在也該變質二十多年了。」
年輕人微笑,「請。」
老人端起茶盅,輕輕呡了一小口,抬頭四下打量。
屋子裏很明亮很寬敞,陽光透過頭頂上的玻璃天井落進來,在紅木地板上投下明暗斑駁的光,四面都是高大的書架,書架緊貼着牆壁直通屋頂,密密麻麻的各色書籍堆成一堵高牆,長梯靠在書架上,老人和青年坐在這裏就像坐在一口井裏,他們之間只有一張茶几,空氣浮動着古樸的油墨味道和淡淡的霉味,這裏看上去像是中世紀某位鍊金術師的藏書室。
「這裏是你的書房?」老人問。
年輕人點了點頭,抬頭望着頭頂上的陽光,「這樣的地方我還有好幾個,我曾經花了很大的力氣去收集各類書籍,然後把它們分門別類地安置在書架上。」
「真不容易。」老人點點頭,「末日爆發的那段日子裏,書都被當成柴火燒了。」
「是啊……很不容易。」年輕人低頭喝茶,「我造訪過很多學校的圖書館,但裏面早就被搶空了,書架都被人劈了搬回去燒了。」
「你能理解『學校』這個概念?」
「當然。」年輕人有些得意地笑,「我對人類社會的理解比你們想像的要深,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讀這些書,我讀的書里包括亞里士多德,柏拉圖,笛卡爾,康德,黑格爾和馬克思,當然也有伽利略,牛頓,愛因斯坦和波爾,雖然後面這一批人的東西相較而言更難懂一些。」
老人有點吃驚,這個青年隨口就能吐出一串光耀人類歷史的名字,他對人類的了解確實比自己想像的要深。
「在你原本的想像中,『王者』是個什麼樣的生物?」年輕人微笑。
「我以為我會看見一頭山那樣龐大的怪物,獠牙比我的手臂還要長。」老人淡淡地說,「但我沒想到傳說中的王者看上去會是個人類。」
「在你們的神話中,上帝看上去也是個人類。」年輕人悠悠地說。
「那是因為上帝是人類創造出來的。」老人說,「但你不是,你只是個從陰溝的淤泥里爬出來的怪物,沒人知道你是什麼東西。」
「神?」老人冷笑了一聲,「陰溝里爬出來的神。」
「真狹隘。」青年搖搖頭,「你知道你們人類為什麼會滅亡麼?就是因為太多人抱着你這種狹隘又狂妄的想法,你們鼠目寸光,藐視除了人類之外的一切生物,但這個世界的廣大和複雜是超乎你們想像的,你們只不過是坐在井底的青蛙罷了。」
「我花了很長時間研究人類的歷史,從古埃及到巴比倫,從非洲到美洲,最終我意識到……人類這個種族是沒有未來的,數千年來,你們掌握了技術,不斷解決問題,但又不斷產生新的問題,產生的新問題遠比已解決的問題要多。」青年接着說,「你們遲早會被來自種族內部的阻力拖慢步伐,人類社會最終會毀在你們自己手裏,末日病毒只是把這一天提前了。」
老人沉默片刻,「你把我綁架到這裏,就是為了和我談論歷史?」
「不不不……」年輕人笑笑,端起茶盅,「我只是來請你喝茶的。」
「就立場而言,你是我的敵人。」老人扭頭看着他,「我不應該坐在這裏喝茶,我應該撲上去和你拼命,為那些死難者保仇。」
「但你沒有這麼做。」青年低頭喝茶,「你知道那是無用的。」
「能問個問題麼?」
「請。」
「你的目的?」老人問,「你做的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
年輕人愣愣,然後笑了笑,「你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你們人類有個很有意思的習慣,無論面對什麼,都要窮究其理由和意義,但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理由?你的存在,我的存在,以及這世上所有人的存在,難道都有理由麼?你問我為什麼要做這些……我大概只是因為太無聊了。」
老人一怔。
「這個世界太無聊了,所以我想找點樂子。」青年說,「比如說玩個遊戲什麼的,給自己創造出一個敵人出來,玩一玩勇者斗惡龍的遊戲。」
「僅僅只是遊戲?」
「僅僅只是遊戲。」青年點頭,「對於神而言,創世或者滅世,不都是隨自己高興麼?」
老人靠在椅背上,手裏端着茶盅,沉默半晌。
「你只是個缺乏管教的熊孩子。」
年輕人一怔,「你說什麼?」
老人重複了一遍,「你不是什麼神,你只是個缺乏管教的熊孩子……我剛剛踏進這棟屋子時着實吃了一驚,因為我不知道在這個末世里居然還有人會把這麼多書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然後我就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事?那個人獨自待在這棟屋子裏的時候會幹什麼?」
「我看到了一個初出茅廬茫然無知的小怪物,躲在這裏讀書,如饑似渴地學習,你渴望學習模仿人類社會的一切,因為你找不到自己的歸宿,你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你的出生是個意外是個錯誤!你找不到自己的同類,所以你竭盡全力地想把自己扮演成一個人類,你跟我炫耀你的學識你的見聞,那是因為你希望有人能夠承認你,但就算你讀過亞里士多德和康德又如何?沒人教過你思想品德,你終究只是個人格不健全的熊孩子。」
老人的語速快而激烈,語氣極度譏諷,他大聲嘲笑面前這個年輕人,把他的自尊狠狠地踏在腳底下碾壓。
青年的臉漲紅了。
「什麼神?我只看到了一個滿身淤泥的怪物,一個拙劣的模仿者,像個小丑。」老人冷冷地笑,「你自稱為神只是因為你自卑,你痛恨自己的出身,並為此感到羞恥,你不敢把自己的本質暴露在外,所以才在身上套上了一層神的殼子!」
「夠了……」
「你既不是神也不是魔鬼,你只是個怯懦的,醜陋的怪物,只配在最底層的淤泥里生存,你好不容易爬上了這個世界的頂峰,就迫不及待地裝出一副人樣出來。」老人大聲說,「你讀書喝茶坐在世界的最高點俯瞰眾生,雲淡風輕運籌帷幄,給自己取名叫王者,你以為自己從此以後徹底脫離了骯髒的底層世界,但這也沒法改變你的本質……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小丑戴上王冠,也改變不了小丑的嘴臉!」
「夠了!」青年怒吼,他掀翻了茶几,砸向對方。
一道寒光縱切,木質茶几在半空中分作兩半,老人像頭猛虎那樣站在原地壓低身體,手中握着一把短刀。
青年臉色漲得通紅,他暴怒地大吼:「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你只是一隻螻蟻!螻蟻!螻蟻也敢妄議神明?我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你們!」
「我要澄清一點。」老人臉色平淡,他翻了翻手腕,手中的短刃寒光爍爍,「首先,你不是神,其次,麥斯威爾·修·肖恩也並非一捏就死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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