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彥嘉雖然也一直是中正清廉、為國為民,加上其皇親國戚的身份,也就使得他不管在朝堂之事上,還是在個人的私人事情上,往往都能夠把握好分寸。
但因為謝深甫的交情,以及謝深甫對於朝廷都城北遷的憂慮,於他而言也是頗有感觸,所以使得他雖然心憂朝廷,但在對於朝廷的危機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時,一向穩重的韓彥嘉並不打算在心裏做出這種結論來。
更何況,對於燕王葉青這個人,韓彥嘉心中倒是佩服多過擔憂。畢竟,不管是自己在朝堂之上能夠有今時今日的威望,在除了自己乃是皇親國戚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燕王也對他頗有好感。
當年韓瑛能夠被聖上趙擴娶到宮中,並被冊立為大宋朝的皇后,據說也離不開葉青當時的從中牽線,雖然謝深甫的孫女謝道清,才是真正的做媒牽線之人,但據皇后韓瑛所說,葉青當時在其中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不於公於私,韓彥嘉在對待燕王一事兒的立場上,與謝深甫還是有着本質的區別。
而今日在來朝堂的路上,他就已經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管謝深甫如何慫恿自己,他今日都不打算在趙擴面前開口說話,更不會為謝深甫而去捕風捉影的攻訐燕王葉青。
大宋朝能夠有今時今日的局面,只要眼睛不瞎,只要心裏還有桿秤,那麼就必然清楚,大宋朝如今開疆擴土、再次走向強盛,甚至超越當年鼎盛時期的大宋的原因,幾乎都是因為葉青一人。
徐誼、賀詹、李壁、楊忠輔等人,之所以願意跟隨謝深甫進宮面見趙擴,而後表達出對朝堂以及燕王的擔憂來,在韓彥嘉看來,無非就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在着想。
如今大宋朝可謂是一片祥和,無論是地方上的官吏,還是各路大軍中的將領,在燕王北伐的尾聲若想要再在仕途上有所升遷,可謂是難上加難。
何況,隨着朝廷把都城由臨安遷至燕京,也就意味着朝廷的重心與注意力也在漸漸北移,如此一來,受朝廷重視的官員,除了都城內的眾多官員外,南邊的地方官吏必然是越來越不受重視,原本如同後娘養的北地各地官吏,在朝廷都城北遷之後,自然就成了香餑餑。
畢竟,朝廷都城北遷,那麼也就意味着,不管燕王在北地如何隻手遮天,終究還是要顧及朝廷的臉面才是,在一些地方官吏的任免、升遷上,雖然燕王依舊擁有極大的話語權,但都城北遷至燕京之後,終究還是要有一部分的權利必須過度給朝廷才是。
而且……雖然如今聖上沒有明說,燕王府也沒有公告天下,但如今在官場之上,已經有風聲傳出來,那就是前些時日燕王葉青親自給聖上趙擴寫了一封密信,密信中的詳細內容,除了燕王與聖上之外無人知曉,但還是有一部分的內容流傳了出來,那就是在北地官吏的任免、升遷、調用一事兒上,燕王允諾了聖上可以隨意行事。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瞬間瞬間在官場上炸開了鍋,尤其是北地的各地官吏,不得不暗地裏開始權衡着他們的仕途與立場。而南地的官員,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瞬間就把目光瞄向了北地有數的幾個大的州府的差遣上,而一些原本在南邊小州府擔任差遣的官員,同樣也開始因為朝廷將要北遷都城的消息,開始為了仕途而把目光放到了北地的其他州府上,或者是直接就把目光放在都城燕京。
總之,朝廷遷都一事兒,加上無風不起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官場信條,使得南北兩地的官員,私下裏都不由自主的開始給自己謀劃着後路,權衡着立場。
但因為葉青在北地的威望以及權勢,加上北地幾乎都是葉青一手收復的,各地的官員也都幾乎是經同葉青的手而任命,所以相比起南邊官場的震盪來,北地的餘波自然是要小了很多。
何況,葉青這些你年來,無論是率兵征戰沙場,還是在朝堂之上與人斗,最後的結果都是取得了最終的勝利,甚至就連皇家都在葉青跟前吃了不小的虧,但唯獨有一人,卻是因為反對葉青而得到了升遷,得到了朝廷的重視。
這個人自然就是如今對着趙擴侃侃而談的謝深甫,而徐誼、賀詹、楊忠輔等人,之所以從南邊早早來到燕京,除了因為同在謝深甫門下認過差遣以外,自然也是希望在朝廷把都城北遷,重心開始北移之時,他們的仕途還能夠像以前那般一路暢通。
謝深甫是如今朝堂之上唯一得罪葉青,還落得好下場的一個官員,這在徐誼等人眼裏看來,那就便是別有一番滋味。也像是給他們提了一個醒,給他們指明了一條有機會靠反對葉
青而得以仕途升遷的捷徑。
不得不說,這些人包括謝深甫的小算盤,都被韓彥嘉一一看在眼裏,只是因為交情與顏面的原因,使得他無法把這些問題都挑明開來。
何況,這也與他的行事處事風格不符,這些年來,韓彥嘉倒是能夠十分清楚的擺正自己的位置,也很清楚,他如今之所以能夠受到朝廷的信任與重用,其實與他的皇后女兒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趙擴的表情帶着一絲意味難明,耳邊則一直是謝深甫為首的等人的聲音,結黨營私、權勢遮天、假公濟私、功高震主、橫徵暴斂、魚肉百姓等等有着明顯謀反的詞彙,都一一的向趙擴的耳朵湧來。
趙擴連續清了好幾聲嗓子,直到聲音在大殿的角角落落都能夠聽見時,謝深甫等人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因為韓瑛的請求,所以趙擴的目光掃過韓彥嘉身上時也並未做多停留,更沒有把今日這個敏感的話題拿出來問韓彥嘉的意見。
在大殿上幾人的目光都注視向趙擴時,趙擴這才緩緩開口道:「謝大人以及諸位大人所言之事,可有確鑿證據?燕京城的百姓真的是如此議論燕王?北地各地官吏,包括濟南府、太原府等等,真的如各位所言那般,早已經對燕王不滿了嗎?」
謝深甫的表情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硬着頭皮道:「回聖上,臣等所言句句屬實,這些都是臣在燕京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而徐誼徐、李壁、楊忠輔三位,這一路從臨安北上燕京,走的乃是陸路,特別是進入北地之後,每到一處聽到的……都可以證明,燕王在北地結黨營私、獨斷專權之實。至於橫徵暴斂,聖上想必也應該有耳聞才是,當年不管是史彌遠史大人還在時,還是韓侂胄在時,都曾極力反對葉青對於北地官員升遷、調任的專權,而在各地州府的賦稅事宜上,朝廷更是插不上手、說不上話,都是由燕王一人獨斷,如此一來,在少了朝廷的節制之後,燕王又怎麼可能放過如此大好的斂財機會?那些被燕王親手提拔的官吏,更是與燕王沆瀣一氣,為了討好燕王的歡心與重用,在地方更是大肆搜尋諸多奇珍異寶……。」
不等謝深甫說完,趙擴已經是有些聽不下去了,坐在龍椅上揉着太陽穴無奈的笑了笑,道:「這些罪證……朕怎麼聽着耳熟呢?朕記得史彌遠的罪狀之中,韓侂胄的罪狀之中,好像也都是這些罪證吧?所以謝大人的意思,燕王是犯了跟史彌遠、韓侂胄一樣的謀逆罪?」
「聖上,歷朝歷代能夠在朝堂之上隻手遮天之人,哪個不是被權利與欲望沖昏了頭腦,從而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兒?不可否認,燕王有功我大宋朝廷,但朝廷也給了燕王權利與威望,而這些恐怕便是燕王被沖昏頭腦的原因。臣等與燕王無冤無仇,本不該如此攻訐燕王,但臣等食朝廷俸祿,忠皇家之事,在此緊要關頭,就算是得罪燕王,也要向聖上稟明眼下我大宋之嚴峻形勢才是。如今燕王在北地權利與威望並舉、無人可及,若朝廷再不及時節制,恐也將致燕王步史彌遠、韓侂胄之後塵。而聖上若是在這個時刻節制燕王,豈不也是為燕王好?讓燕王懸崖勒馬?」徐誼一幅大義凜然、憂國憂民道。
趙擴卻是聽得想笑,這些人,不管他們是為了什麼,但如此顛倒黑白、毫無證據的捕風捉影,甚至是可以視為栽贓陷害的行徑,他們是怎麼說的如此正義凜然、臉不紅心不跳的呢?
「若是沒有確鑿證據,朕隨意節制、打壓燕王,那豈不是會使得我們二人君臣不和?如此難道對朝廷就有利了?」趙擴依舊是微笑着問道。
「正所謂不破不立,燕王南征北戰多年,臣等以為……也是到該安享晚年的時候了。何況聖上您如今正是風華正茂、年輕有為之時,若是燕王一日不放北地權利,聖上又如何在朝堂之上一展文韜武略?」看似長得跟謝深甫一般中正樣子的李壁,此時開口說道。
「君臣不和,可是會引起朝廷動盪的啊。」一直沒有開口的韓彥嘉,此時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等趙擴再開口質問其他幾人,便嘆着氣繼續說道:「如今我大宋朝好不容易在燕王戎馬半輩子之後,有了眼下這幅強盛局面,我們又怎麼能夠就輕易的把如此強盛機會斷送掉呢?難道各位,還想要再重溫一邊當年金國帶給我大宋朝的恥辱不成?」
「如今已經是四海昇平,何來威脅可言?更何況,聖上年少有為,文韜武略俱佳,若非聖上支持燕王,燕王又怎麼能夠在金國勢如破竹、連戰連捷?而且聖上征大理、羅甸、自杞時,也已經證明聖上一人便可威震四海。韓大人既然知道如今適逢我大宋再次強盛之際,那麼自然也
應該清楚,權臣對於朝廷的影響絲毫不亞於千軍萬馬才是。」謝深甫有不滿的冷聲哼道。
韓彥嘉沒理會謝深甫怒視過來的目光,依舊是望着眼前的幾階登上龍椅的台階,聲音很平靜的道:「謝大人所言的四海昇平,恕下官眼拙看不到,不過下官倒是知道,即便是金國隨同着夏國、遼國都被燕王所亡,可……如今在我們的正北邊,還有一個號稱大蒙古國的草原王國,謝大人難道就不怕,朝廷這邊剛剛打壓了燕王,草原那邊就會立刻驅兵南下嗎?到時候,一旦燕王與聖上君臣不和,試問,誰來抵抗草原狼的侵襲?謝大人您,還是說徐誼、李壁、楊忠輔等諸位大人?」
「一個小小的草原之國,自號大蒙古國,難道以我大宋這些年來的南征北戰的驍勇將士還抵禦不了?我們不去招惹他們,恐怕他們心裏已經暗呼僥倖了。」謝深甫再次冷哼一聲道。
韓彥嘉終於是不屑的笑出了聲,此時緩緩回頭正視着怒視他的謝深甫,針鋒相對道:「謝大人可去過草原?可見過來無影去無蹤的蒙古人是如何劫掠我邊境百姓的景象嗎?謝大人可知道,那北邊的草原有多大?可知道數萬大軍一入草原,如同一葉孤舟航行於海上,可知在茫茫大海中尋找一葉孤舟有多難?」
面對韓彥嘉的質問,謝深甫動了動嘴唇並未說話,而胸口已經積聚了濃濃不滿的韓彥嘉,此時則是得理不饒人,掃視了一圈徐誼等人,便繼續說道:「謝大人可知道,如今就在距離儒州關隘不過百十里地的長嶺,我朝廷大軍就在與蒙古人僵持不下?謝大人可知道,如今燕京已經是寒意入骨,而草原上更是寒風如刀、雪花如鵝毛一般的惡劣景象?」
「坐在溫暖的書房觀天下、論朝局自是無可厚非,但若是把自己臆想的猜測當做事實來判斷,可就是當着天下人的面貽笑大方了。謝大人顯然不明白,當草原上的蒙古人,在寒冬沒有一口糧食果腹,沒有禦寒的衣物取暖,不得不跟牛羊馬同住在臭烘烘的牛羊圈裏時,他們的心志在寒冬之下會變得有多堅硬,更不會知道,為了一口吃的,他們是真的……會殺人的,為了一頭羊、一頭牛,親兄弟都可以刀槍相向,如此一個野蠻的牧族百姓,謝大人恐怕不知道,他們一旦上了馬背之後,其強悍要遠遠超過我大宋的兵士。所以下官不得不提醒謝大人,若是因為你們的污衊陷害燕王,而導致聖上與燕王君臣不和的話,那麼對於在嚴寒之中求生存的蒙古人來說,可是一個絕佳的侵襲機會,到時候、謝大人,這個後果你承擔不起,你非但會成為我大宋朝的罪人,同樣,你也會成為我華夏民族的罪人!」
「韓彥嘉你……。」謝深甫烏黑的臉龐漲的通紅,望着韓彥嘉毫無懼sè的臉龐,伸出的手臂在空中劇烈的顫抖着,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韓彥嘉。
畢竟,韓彥嘉所言正是他的軟肋,自燕京入秋之後天氣漸涼,謝深甫等人別說走出燕京城體察民情了,就連走出自己的府邸都有些不願意,所以幾乎每日所做的,便是在溫暖的書房內討論、猜測天下大勢,而並不是用自己的眼睛、耳朵去親自體會天下大勢。
唯有進宮之時,在這些時日裏來,才是謝深甫等人願意走出溫暖的書房的時候,而即便是如此,就在他們的馬車上,同樣也放置着暖爐,就怕北地的寒意沾染到了他們的衣衫上。
「聖上,金國雖亡,可眼下還絕不是我們放鬆、慶祝之時,更不是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之際。燕王已經有幾年沒有回燕京了?謝深甫大人,又有多久沒有出燕京了?燕王在北地度過了多少個寒冬,謝大人又在北地,真真正正的體會過一個寒冬時節曠野上的西北風,是怎麼把人跟馬一同吹的連連後退嗎?謝大人可曾見過,人與馬要在齊腰深的積雪中,是如何艱難行軍的嗎?謝大人可知道凍瘡長什麼樣兒?謝大人可知道,燕王手腳到了冬季,跟其他普通兵士一樣,也會長出嚇人的凍瘡嗎?這些怕是謝大人都不知道吧?若是燕王有意謀反,大逆不道,又豈會任由聖上在燕京……。」韓彥嘉迎着謝深甫怒視的目光一連串的問道。
趙擴適時的打斷了韓彥嘉的質問,沉聲道:「韓大人不必為難謝大人了,諸位退下吧,朕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韓彥嘉率先行禮,而後昂頭挺胸的走出了大殿,隨即謝深甫幾人一臉不甘的行禮,跟隨在韓彥嘉的身後走出大殿,整個大殿瞬間再次變得靜悄悄的,趙擴望着不遠處的火爐,腦海里同樣是思索着剛剛韓彥嘉的質問,不由自主的陷入到了深思當中:燕王,這些年南征北戰,到底都經歷過什麼艱難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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