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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陽城的百姓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尖觀望着遠處氣勢威武的大軍,一些明白人的言語漸漸把百姓的猜測拉回到了現實中,宋廷大軍的森嚴與威武,在他們的心頭刻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同於其他百姓連連張望、議論紛紛的樣子,一位相貌極為普通約莫六十來歲的老人,只是靜靜地觀察着四周的一切,即便是他與旁邊好奇觀望的百姓行為舉止完全不同,但就是幾乎沒有人能夠察覺到他的不同。
扔在人群中根本不會引起注意,是身為一個碟子難得的先天條件,董晁自然就具備了這種極為優越的天賦,即便是他夾在人群中,並非是觀望前方,而是來回打量四周或者是聽旁人議論,但幾乎就連最為靠近他的百姓,都難以察覺到董晁的不同。
隨着宋人大軍緩緩繼續向前,原本聚攏的人群漸漸開始消散,背着自己那髒兮兮的褡褳繼續在人群中遊走,直到走到不遠處的拐角處,看似憨厚、木訥的董晁,就像是迷路了一般東張西望着。
待看到不遠處一棟酒樓招牌後,董晁則再次辨認了下方向,這才緩緩向着那頗為豪奢的酒樓前走去。
站在門口有好幾個狗眼看人低的夥計面前,承受着那些夥計的鄙夷與驅趕,董晁也只是憨厚的笑了笑,而後繼續向前繞到了酒樓後面的小巷子口。
並無多少行人的巷子口,加上樸實無華的董晁,顯得是那麼的和諧,絲毫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奇怪。
不由分說的找了一塊兒稍微平整的石頭,董晁一屁股便坐在了那裏,順手從褡褳中掏出一個都有些發硬的大餅便開始吃了起來。
不過是盞茶的時間,一輛頗為普通的馬車緩緩拐進了巷子裏,馬蹄聲與車軲轆聲絲毫沒能夠引起董晁的好奇,只是馬車在到達董晁跟前後,還是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車夫平靜的看了一眼蹲在街邊啃食大餅的董晁並未說話,車廂里也沒有人聲傳出來。
馬車便是靜靜的停在那裏,董晁則是繼續旁若無人的吃着手裏的最後一口大餅。
掏出羊皮水壺咽下了最後一塊大餅,伸手摳了摳自己的牙縫後,旁若無人的說道:「定了嗎?」
車廂里這才傳出一個女聲:「定了。」
「凡事加些小心,第一次見,別讓人察覺出來就是。告訴他,我會在隆安城候着。」董晁就像是在低頭自言自語一般。
馬車裏則是再次傳來女子的聲音:「是。」
董晁想了下,還是解釋道:「,今日那些斥候幾乎被全殲,這事兒還沒報到上京,但完顏弼跟完顏福興,恐怕也不敢把這事兒壓着,所以一旦這事兒報給上京後,我是怕那邊會有什麼變化會來不及稟報。總之,今日事畢後,你還依舊盯着完顏福興跟高麗人之間的這條線,所以說今日一定不能露出什麼讓人懷疑的馬腳來,免得我們到頭來白費功夫。」
「明白。」女子的聲音說道。
董晁起身,馬車車廂車簾處伸出一隻纖細白嫩的小手,手心裏赫然是一塊碎銀子,只是不等董晁伸手去接,那白嫩纖細的小手手腕一番,那塊碎銀子便被扔到了董晁的腳下。
而董晁低頭看了一眼那碎銀子,又看了看那快速縮回去的白嫩小手,非但是沒有動怒,反而是感激涕零的對着馬車車廂連連鞠躬道謝,隨即在馬車緩緩離去後,臉上終於是露出喜悅的笑容,撿起了那塊碎銀子,在袖口擦了擦後便裝進了自己的褡褳里。
隨着董晁從後巷繼續向前,不遠處的路口處,兩個神色深沉陰鬱的漢子望着董晁的背影,最後兩人互望一眼,又轉頭看了看那前方不遠處的酒樓:「看不出來這趙盼兒,竟然還是個心善的小娘子。」
「怎麼總感覺那老頭兒有些眼熟呢?」另外一位漢子神情充滿了疑惑道。
另外一個則是笑了笑,道:「你當初第一次見到趙盼兒的時候,我記得你也是這麼說的啊,怎麼,如今不光是見了小娘子覺得面熟,見了糟老頭子也會有這種一見鍾情的感覺了?」
被揶揄的漢子沒好氣的瞪了一眼身邊的同伴,而後看着那糟老頭子在走到前方的巷口,與其他百姓寒暄時,終究還是放鬆了警惕,對着揶揄他的同伴說道:「有這功夫還不如想想你的賭債該怎麼還,對了,我可告訴你,今日可不能誤了左相大人的大事兒,要不然的話,小心你的腦袋不保……。」
「那不正好,如此一來老子那點兒賭債我看賭場找誰要去,我正好一死百了,還痛快呢。」那漢子一邊說,一邊跟隨着同伴向酒樓前行去,而此時的酒樓門口,一輛頗為豪奢的馬車早已經停在樓下,就等着那趙盼兒姑
娘下樓前往左相府邸。
另外一邊,已經到達府邸的葉青在跟完顏福興、完顏弼等人再次寒暄客套後,金國眾官員才在完顏福興跟完顏弼的率領下,離開了葉青所在的驛站府邸。
耶律乙薛、耶律石北、徐方武、孔馳以及賈涉無人,在安置好了各自麾下的將士後,再次聚集到了葉青所在的大廳內。
「燕王您真要去參加今日他們舉行的晚宴?」耶律乙薛搶先問道。
「自然要去,既然完顏福興跟完顏弼如此給面子,我們不去合適嗎?」葉青笑着說道,與其說是跟今日相見的完顏福興、完顏弼一見如故,倒不如說是葉青已經開始在為,接下來可能與金國合攻高麗做謀劃了。
完顏珣把完顏弼、完顏福興兩個私底下並不是很投機的人放到遼陽府,既是他身為帝王的官場制衡,同樣,也是為了跟高麗之間的摩擦做以防萬一的打算。
遼陽府的關鍵,在這個時候既是高麗與金國之間的橋樑,同樣,也是金國用來結盟宋廷的一個翹板,所以完顏珣對待遼陽府,要比對待其他州府的態度更為慎重。
夜幕降臨後的遼陽府更顯冷清,雖是一座在金國數的上的大城,但在葉青等人眼裏,連如今的燕京也都比不上,夜色降臨後,冷清的街道稀少甚至是空曠無人的街道,更是能夠說明問題。
不過相比於冷清無人的街道來,今日的左相府則是熱鬧非凡、燈火通明,離得老遠就能夠看到左相府門前的大紅燈籠映襯着熱鬧的氛圍。
馬車一輛接一輛的駛過來,達官顯貴一個個的走下馬車,臉上大多是一幅春風得意的模樣兒,左相府里的管家與其他低階的官員在門口迎來送往,時不時張望着今夜最為重要的客人的馬車,何時才會蒞臨。
當宋廷使臣的馬車緩緩由街角拐入後,立刻就有被左相府管家差遣在路口的下人跑回來稟報,隨即在大廳內與其他官員寒暄的完顏福興與完顏弼,第一時間跟着下人趕往府邸門前。
完顏福興、完顏弼剛剛站定,宋廷使臣的馬車也正好在他們面前停下,原本還因為其他馬車的來回掉頭而有些擁擠的府門前,隨着葉青的馬車到來後,立刻變得井然有序起來,那些本該在此刻離去、掉頭的馬車,也不得不暫時停下來,等候着宋廷使臣的馬車先行。
在完顏福興、完顏弼一左一右的陪同下,宋廷使臣就像是金國的帝王一樣被數人簇擁着進入了晚宴的大殿內。
自然而然的葉青坐在了主位上,而能夠與葉青、完顏福興、完顏弼坐在同一桌的官員,不管是在遼陽還是在金國,可謂都是有頭有面的人物。
金國獨有的烈酒加上已經融合了中原飲食特色的菜餚,在完顏福興看來足以讓葉青滿意。
而從宴席開始後,葉青對於完顏福興的安排也是頗為滿意,特別是當樂聲響起,正前方那早就安置好,鋪着厚厚的地毯學着宋人做出來的勾欄,開始從一側緩緩有妙齡女子走上正中央。
「遼陽乃至我大金都數得上的花魁趙盼兒,據說就連聖上都慕名捧場過。」完顏福興在旁低聲對興致頗濃的葉青繼續低語叮囑道:「不過當時聖上可以微服探訪,朝野之中知曉之人並不多,所以還望燕王包含,切不可把下官給搭進去才是。」
「那是自然,本王自然是牙關緊咬,絕不泄露半個字。」葉青含笑說道,眼睛則是一直注視前方正中央,那如同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妙齡女子趙盼兒。
「這可是左相大人為了燕王花重金聘請而來啊,如此可見左相大人對燕王的誠意,讓下官都是心生嫉妒啊。」完顏弼笑着說道。
兩人在葉青面前,不自覺的都自稱下官,在耶律乙薛聽來,好像這遼陽府非是金國城池,而是宋廷的城池一般。
坐在另外一張桌前的譚志旺,目光時不時的望向這位宋廷使臣,在他眼中,完顏福興、完顏弼以及那燕王三人,坐在那裏竟然也是一幅頗為和諧的畫面,就好像這葉青,也同是金國的燕王一般。
幾人一邊閒聊一邊注視着那在其他幾個綠葉女子襯托之下的紅花趙盼兒,婀娜多姿的身形顧盼之間煞是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而隨着曼妙身姿的舞動,趙盼兒的歌聲也開始在廳內響起,如同黃鶯般的歌聲,瞬間是引來大廳內眾人的喝彩聲。
歌聲響起,喝彩聲雷動,而原本遮蓋住趙盼兒半張臉頰的紗巾,也隨着趙盼兒舞動着像是伸向夜空摘星的手臂而緩緩滑落,瞬間廳內又是雷鳴般的眾人喝彩聲。
葉青的眼睛清澈明亮,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由自主的嘆服眼前這妙齡女子對廳內眾人心理的
把握,以及對這趙盼兒舞姿、歌喉的欣賞。
特別是隨着整個人輕靈一躍,而後伸出手臂指空摘星,讓眾人都為她的輕盈與靈動喝彩時,而那蒙面的紗巾也恰好開始緩緩掉落,露出了那張美艷不可方物的臉蛋,在讓人眼前突然一亮之餘,也不得不為趙盼兒的這份細微的心思再次喝彩。
完顏福興與完顏弼兩人顯然是見過趙盼兒的真容,但即便是已經見過好幾次,可當趙盼兒臉頰上的紗巾滑落時,兩人的心弦也像是瞬間被那纖細白嫩的手指輕輕撩動了一下似的,瞬間神情之間都有些微微失神。
不過隨着更大的喝彩聲響起,兩人瞬間也意識到剛剛的失態,不自覺的看了彼此一眼後,便同時望向了一直盯着前方趙盼兒的葉青。
「燕王覺得如何?」完顏福興問道。
「舞美、歌美、人美,詞也美。」葉青像是發自肺腑的讚嘆道。
「蘇軾的明月幾時有,非但在貴國被士人少女喜歡,就是在我金國也同樣如是,不得不說,這首詞堪稱絕唱啊。」完顏福興興致很高的說道。
葉青聞言不自覺的好奇望向完顏福興,顯然沒有想到,完顏福興對於蘇軾的詞竟然如此熟悉跟推崇。
像是知曉葉青心裏想什麼似的,完顏福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開始向葉青解釋着他對宋廷各個詞人以及詩詞的看法,最後還嘴上謙虛道:「在燕王面前如此談論,還望燕王莫要笑話才是。」
「蘇軾的詞會被左相欣賞不奇怪,但……左相竟然連辛棄疾的詞也是讚不絕口,可就讓本王刮目相看了。」葉青笑着說道,完顏福興則也是嘴上謙虛着,但對於辛棄疾的詞,顯然也是早就爛熟於胸,甚至是當着葉青的面,還能夠點評一番。
而且完顏福興在興奮之餘,也恰是那趙盼兒唱完了水調歌頭之時,隨後完顏福興突然站起來,對着跟隨趙盼兒一同出來的那幾懷抱樂器的女子,以及趙盼兒說道:「那辛棄疾的破陣子,據說是也深得盼兒姑娘的芳心,不如盼兒姑娘在你儂我儂之後,來一首鐵馬金戈如何?」
而那趙盼兒,本該在一首水調歌頭之後,緩緩走下勾欄來到燕王葉青面前敬酒才是,但因為完顏福興的話,一時之間也有些發愣。
葉青看着那有些猶豫的趙盼兒,倒是想要看看這流落風塵,被權貴們視為禁臠玩物的女子會如何應對時,另外一側的完顏弼像是更為擔憂趙盼兒陷入兩難似的,當下打圓場解圍道:「若是讓燕王滿意了,就是多賜你一杯水酒也是佳話不是?」
當下趙盼兒美目流轉,對着完顏弼、完顏福興微微行禮,而後餘光飛快的瞟了一眼坐在中間位置的燕王后,便開始再次唱了起來。
只是相比起剛剛哀而不傷、充滿了柔情萬種的水調歌頭來,隨着那爭鳴聲急促響起,趙盼兒那空靈如黃鶯的嗓音,也像是加入了金戈鐵馬一般,變得鏗鏘有力起來。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完顏福興、完顏弼對於趙盼兒吟唱這首詞顯得極為享受,而葉青則是神色如水,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來他心裏在想什麼,但耶律乙薛則是心頭充滿了好奇,他還真不敢相信,辛棄疾的這首詞,竟然也能夠在金國的大庭廣眾下傳唱,甚至連金國官員都毫不避諱什麼。
不過相比起趙盼兒吟唱的第一首蘇軾的水調歌頭來,這首在當下顯得既敏感又不敏感的詞,獲得的掌聲與喝彩聲也就少了很多。
但即便是如此,在趙盼兒吟唱完後,眾人還是給足了這位據說在金國首屈一指的花魁面子,不至於讓她清冷的從勾欄中央走下來。
一杯水酒早已經備好,趙盼兒伸手端起那酒盅對着葉青盈盈一拜,而後一番恭維之後,便率先連飲三杯。
葉青的表情從始至終都表現的很平靜,既不熱絡也不反感,但在趙盼兒敬酒時也是極為痛快,同樣是仰頭連喝三杯,瞬間也是引來了完顏福興、完顏弼等人的喝彩聲。
給趙盼兒留了最為下首的一個座位,而趙盼兒從頭到尾也沒有對眼前的美食動幾筷子,不論是誰招呼這個妙齡女子,這個妙齡女子也會嫣然一笑,而後以小女子因為要保持舞姿輕盈,以免讓諸位大人失望為由為自己開脫着。
夜宴總會有結束之時,而很少會離開那家酒樓的趙盼兒,算是給足了完顏福興的面子,從頭陪到尾,甚至還有幸與宋廷燕王肩並肩走出了完顏福興的府邸,目送着燕王葉青率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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