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北伐之後,宋金之間的鎮場也在逐步減少,由原來的最多的時候十九個鎮場,變成了不到兩三個鎮場。
而經過這幾年的恢復,鎮場數也再次達到了兩位數,只是這十來個鎮場裏面,置在淮河以北的,屬於金人管轄的就多達七個。
紹興二年開始,朝廷便禁止米、帛等物禁止走水路運往金人的地域,但即便是如此,民間依然是存在着不經過朝廷的商人存在。
而市舶司即是管理者,又是私下與金人的貿易者,不論是官方的錢還是私下裏的商貿交易,市舶司則是真正的一統江河湖海,不知道有多少錢未在官府登記,而後逃稅漏稅之後,進入了私人的腰包里。
香料、虞布、絹帛、木棉、象牙等等,特別是茶葉,每年來可是以百萬錢來計算。
而茶葉在金國更是被視為珍品,金人甚至規定,七品以上官員,其家方許食茶,但仍不得私自買賣以及饋贈等,而若違律者,則以斤、兩論罪。
即便是金人如此嚴苛管控,但每年照樣都可以查貨到相當於三十萬兩白銀的私通茶葉,這還不包括那些查不到的,高官勛貴之間的私下裏交易。
「半年的時間,泗州你知道獲多少賦稅嗎?」葉青喝了一口酒,環視着漸漸熱鬧起來的酒樓問道。
「你知道?」虞允文問道。
「十七萬八千四百六十七貫錢,而市舶司私下裏跟金人的交易,就可以輕鬆的翻上一番,甚至還不止。」葉青堅定的說道,這倒不是他不想私下查市舶司私下裏跟金人交易的數額,而是因為他手裏沒有合適的人選。
皇城司里的兵卒中,能夠識字就已經算是文人了,指望着他們查市舶司做過的假賬,而後查出真正的交易數額,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跟讓他們收復失地一樣,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市舶司有朝廷的商引,就算是我想查,恐怕也沒有權力,即便是能夠查,但你覺得能查出什麼來嗎?」虞允文眼神帶着一絲的思索,看着葉青問道。
「嘗嘗這道菜。」葉青用筷子指了指剛剛端上來的菜,對虞允文說道:「怎麼樣兒,是不是比你平日裏家裏用的鹽也要好?淮鹽與北地的解州鹽,若是讓你選,你怎麼選?自然是選解州鹽吧?朝廷禁止商賈購買金人的解州鹽,但金人卻是允許北地的百姓交易解州鹽,而市舶司從金人手裏買來,可是翻一番的價格,但即便是如此,市舶司也是賺的盆滿缽滿……。」
「你不會是眼紅市舶司所以才會如此上心吧?還是說,你跟市舶司之間也有了恩怨?」虞允文繼續玩味兒道。
眼前的葉青不同於旁人,若是旁人告知虞允文這些,虞允文第一時間就會憤慨市舶司吃裏扒外、中飽私囊的行徑,甚至是會向朝廷上奏章來彈劾市舶司。
但這些若是從葉青的嘴裏出來,虞允文就不覺得這是簡單的事情了。
葉青面對虞允文的問話,嗤之以鼻的笑了下,而後緩緩說道:「愛國之心人皆有之,方式方法不同罷了,若是市舶司與金人一直如此私下交易,誰知道會不會在朝堂之上蔓延開來。如今市舶司已經是我大宋朝之不幸,難道你虞安撫使,願意看着市舶司成為國之蛀蟲,最終危及大宋的基業?」
「淮河之地已經讓市舶司可以如此大賺銀兩,若是泉州等地的海外通商貿易再有市舶司不乾淨的進項,大宋的基業,毀在錢上也不是不可能。這倒是算葉少卿你的一份赤子之心了,但我大宋對於金人向來示弱求和,怕不是一個市舶司就能夠影響的吧?」虞允文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皺眉道。
「盡人臣之事,忠皇家法度,聽天由命。但若是什麼都不做,正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們又拿什麼在聖上面前談再次北伐、收復舊山河?如今不用迎回二聖了,不能代表我們這些人臣對於北地就不能有收復的野心了不是?朝堂之上隨着湯思退病逝之後,如今顯然是進入了新的格局,但此格局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主戰、力和依然是勢均力敵、各佔半壁江山。如你所言,一個市舶司比起大宋江山來,並不算是什麼,朝堂政事又不是我等臣子便能說了算的,但身在其位當謀其政,人臣之本分,總比什麼也不做,尸位素餐要強吧?」葉青搖了搖手裏空空如也的酒壺,在店小二拿來新酒後,先給虞允文倒上。
「身在其位當謀其政,人臣之本分!」虞允文喃喃念道,而後一口乾了葉青剛給倒的酒後,望着葉青道:「但若是你想以大理寺左少卿的身份孤身一人對抗市舶司,那可就是螳臂當車。而據我所知,皇城司是不會動市舶司的,兩者之間並沒有恩怨……。」
「那是之前沒有,不代表以後就沒有。」葉青翻了翻眼皮子,繼續道:「朝堂之上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你覺得皇城司跟市舶司之間能相安無事嗎?」
「所以你選中了我幫你?雖然我在淮南東路任職,但若是說起能幫你的最佳人選,當該還是在朝堂吧?」虞允文指的自然是戶部等其他衙門。
「人家都不跟我玩兒,我倒是想要辛棄疾跟我玩兒呢,但辛棄疾看不上我,又對朱熹極為推崇,而且還有信王這顆大樹,所以我就只能找你了。」葉青坦誠的說道,絲毫不覺得自己在朝堂之上人緣太差,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虞允文苦笑了一聲,面對葉青的坦誠,他並沒有哪怕一絲想要嘲諷的意思,何況葉青不管是在他人的眼裏,還是自己的眼裏,他首先是皇城司統領,而後才是大理寺少卿,所以沒人願意跟他「玩兒」,也算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那你打算讓我如何幫你?」虞允文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首先說清楚,這不是幫我,是幫朝廷清君側……。」
「難不成你還要再豎起一杆勤王大旗不成?」虞允文無奈的笑道,對於葉青的極度認真跟嚴肅,心裏頭多少有點兒覺得,葉青有些想當然了。
朝堂已是如此,從上到下奢侈成風,不論是官員還是百姓,還是聖上,恐怕整個南宋,沒有幾個人還能如同當年的岳武穆一般,心裏頭一直都裝着失去的半壁江山。
而且就是連自己,如今在朝堂之上浸淫多年,受其他官員跟整個朝廷的影響,也已經漸漸習慣了朝廷如今這樣偏安一隅、得過且過的悠閒作風。
如今突然說要讓自己做一份盡人臣的事情,也難怪虞允文會感覺怪怪的。
「好吧,就算是你說的替朝廷清君側,那麼不知接下來我能做什麼?」虞允文看着葉青眼睛裏的嚴肅,神情也跟着凝重起來問道。
「兩件事兒。」葉青伸出兩根指頭道:「我手下有個人,或許你會很熟悉,外號潑李三……。」
「李寶我知道,上一次在這裏時我就知道他是誰了,他怎麼了?」虞允文皺眉,今日在碼頭接葉青的時候,還看見了李寶啊,不像是有事兒的樣子。
「李寶之前曾任沿海御前水軍統制,所以水路之事兒他比你我更清楚,幫他走水路查清楚每個月有多少船北上入金……。」葉青在桌面上畫着運河的走勢說道。
而虞允文不等他說完,便突然看着葉青道:「所以你捨棄走水路北上,選擇陸路北上,其實是要查清楚,市舶司的商船會在哪裏停靠,跟何人交易?」
葉青不屑的看了一眼驚訝的虞允文,輕描淡寫道:「若是本少卿就這麼點心思,就這麼快讓你猜透本少卿的目的,本少卿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你還有其他目的?你還要做什麼?」虞允文瞬間覺得精神一震,先不說葉青沒有說出來的目的,就是一上一下核算市舶司北上的商船一事兒,虞允文就覺得已經很了不起了。
所以看到葉青那輕描淡寫、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頭莫名帶着一絲更大的期望問道:「快說說,你這次出使金國,到底有幾個目的?」
「目的多了。」葉青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查市舶司不過是捎帶手而已。金人不善水戰,善馬戰,要想收復北地,我們顯然是不可能只靠水師不是?」
「所以呢?」虞允文能夠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整個人都有些激動跟迫不及待。
「我大宋將領,怕是已經沒有人記得失地的風貌了吧?別說是當年南渡之時的那些小路,怕是當年我大宋北地的官道,如今都不會有幾個軍中將領能夠記得了吧?那些山、那些水、哪裏可以安營、哪裏可以紮寨,南京應天府誰知道現在如何了?東京開封府,是不是還如同當年那般繁華……想必,離開北地多年的朝廷,都忘的差不多了吧?」葉青手指突然敲着桌子說道。
看着由興奮轉入沉思的虞允文,葉青再次敲了兩下桌子,而後道:「不說那麼漫無目的、遙遠不可期的事情了。但不管如何,我走陸路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便是想看看,北地還有多少人在期盼王師。」
「不可。」虞允文抬起頭搖頭道。
「為何?」葉青問道。
「你若是進入北地便大張旗鼓的打着大宋朝廷大理寺少卿的名號,怕是你走不到燕京,就會被……。」
「那這麼看來,你也知道,北地百姓並不是都盼着王師北上啊。」葉青玩味的笑道:「但若是不試試,萬一以後我們有可能北上收復失地呢?所以大張旗鼓的走一遭,最起碼能做到心裏有數不是?」
「但很危險。」虞允文凝重道。
當年不論是他出使金國,還是如今的右相魏杞出使,可都是悄無聲息的低調到不能再低調。
像葉青這般想要高調到大張旗鼓般,他們當初可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但若是之前他們像葉青這般說的,能夠大張旗鼓的出使金國的話,是不是也可以多挽回一些北地期盼王師的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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