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述宣接過拐杖,上面雕刻着精緻的花紋,不是常見的紋路,好像是只彎着脖子的仙鶴。上好的紅木已被磨得透亮,看得出來做的人花了很多心思。
繡花縫衣服的手藝不好,做木匠活的手藝倒是一絕,不知道她父母本來打算要把她培養成什麼樣的人。
周述宣撐着拐杖站起來,高度也剛剛好,像為他量身定做的,或者說本來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人已經走了,他後悔也沒用,難受也沒用,反正都是他自作自受。長公主罵的沒錯,他或許就是一個懦夫。
周述宣撐着拐杖往前走,魏海在一邊小心的護着他。
魏海看他對這個拐杖還挺滿意的,於是又說:「王爺,其實不止這個,還有別的東西。姑娘還給王爺重新設計了一個輪椅,已經畫好了圖紙,她說再改改就交給外邊的工匠做。」
周述宣沉默着不說話。
魏海也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現在再說又有什麼用,這件事情他也做錯了,他當時應該勸上一勸的,而不是冷眼旁觀。
周述宣像沒聽見他剛才說的話,轉身吩咐,「去叫張郎中過來。」
魏海便不再多說,不知道周述宣現在心中是什麼狀態。他家王爺一向善於掩蓋情緒,不過想來心中應該也不會很好受。
畢竟周述宣才是感情中的主動者。
張郎中過來給周述宣診了脈,又看了看他的腿說:「王爺的腿確實好轉了,應該是得益於泡腳與每天的疏通經脈,再堅持幾日應該效果會更好。」
「那手法你會嗎?」
妙荔現在走了,他的腿還是需要治療。
「小人會。」本來就是他教妙荔的。
周述宣語氣平常的下命令,「那你每日過來。」
「小人領命。」
本來腿能夠活動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周述宣現在並沒有多開心,連吃早飯的心思都沒有。靠在圈椅之中,手中把玩着那根拐杖。
想起妙荔在燕山給他修輪椅,弄了一身的傷。回到王府做這些東西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芊芊玉手用來做這些東西,太浪費了。
魏海在旁邊好一陣工夫,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王爺,還是先用早膳吧。待會兒吏部的張大人還要過來。」
他現在哪有心思處理這些公事,那個女人明明已經走了,卻還是無時不刻的出現在他生活中。
拐杖是她做的,藥方是她想出來的,也是她日日堅持為他按腿。
他並不後悔自己讓她走,他只是有一點點說不出的難受。
好半天才抬頭回了魏海一句和早膳沒有任何關係的話,「你不是說她還做的有別的東西嗎?帶我去看看。」
魏海剛才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魏海只得扶着他坐上輪椅,推着他走到妙荔以前住的那間屋子裏。地上擺了一地的木料碎屑,旁邊還放着各種木匠工具,桌上是一張蓋着一張的圖紙,這裏也隱約看得出以前住過一個姑娘。
周述宣拿起桌上的圖紙,翻看了幾頁又默默的放回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這些事情,他之前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魏海眼尖的看見圖紙下面壓着別的東西,伸手抽出來,是一張銀票,銀票邊上還擱着幾塊散碎銀子。
「王爺?」
周述宣也往桌上看了過去,心中像被什麼刺了一下。
他給的錢,她居然一分都沒有拿走。
周述宣不過淡淡的掃了一眼,還是沒有說什麼。
魏海越來越後悔,腦袋裏突然想起那晚妙荔說的話。猛的拍了一下腦袋,「王爺,奴才該死,奴才有樁大事忘了告訴王爺。」
周述宣抬眸望着他。
「王爺上次和姑娘吵架,奴才大膽在姑娘面前說讓姑娘想想王爺對姑娘如何。後來王爺被刺殺那日,姑娘對奴才說,她想明白了。」
他也想明白了。
那張眼淚蘊含在眼中卻有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來的臉,那句帶着顫音的「不是這樣的……」,以及走的這般的堅決。
周述宣不敢細想他到底親手抹殺了什麼。
從長公主走了之後,一直藏在心中的擔心現在全部洶湧而出。她一個孤身女子,身上又無錢財傍身,不知道會遇上什麼壞人。
周述宣現在悔之晚矣,聲音終於不再平淡,帶着焦急的說:「讓人去馬上去找,往益州方向和塞外方向。」
他猜的大致方向沒錯,可他沒有想到妙荔會遇見什麼樣的人。
妙荔跟在陸廣白身後,走得氣喘吁吁。陸廣白現在身上背着兩大包書,手裏還拎着她的包袱,居然身輕如燕健步如飛。她身無一物,還要小跑着才勉強不被落下。
「公子,我們能不能歇歇腳?」
妙荔實在走不動了,對着前面的人喊了一聲。
陸廣白聽到聲音轉回頭,才發現她已經被自己落在十步開外的地方,便跑着退回去,扶她在一邊的大石頭上坐下,「可以可以,是我一時不省沒有考慮周到,你快坐一坐。」
一看妙荔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肯定受不了他這樣趕路,雖然他這還是放慢了速度的。
陸廣白把身上的東西放下,拿起妙荔的水壺,「我去給你弄些水來。」
「多謝公子。」
看他的背影,妙荔忍不住想他為什麼要帶上自己這個累贅。兩人趕了小半天的路,陸廣白表現得無比正常沒有逾越的行徑,還一路對她關懷備至。
她是命好遇見了什麼好人嗎?
恐怕不是,事情總有因果的。不可能對她無緣無故的好,陸廣白肯定有所圖。
圖財害命?看着不像,他走路時妙荔能夠聽到他包裹着沉甸甸的銀錠子碰撞的聲音,陸廣白比她有錢多了。要她這條命?命就更加不值錢了,殺了她陸廣白也不一定能落下什麼好處。
妙荔就忍不住多想了,難道是因為她的臉?她出了王府走在大街上,就感受到了許多不是很善意的目光,然後才去買了帷帽戴上。
現在趕路,她因為太熱就把帽子摘了,陸廣白好像有幾次也盯着她臉的發呆。
他對自己這麼好該不會是……不怪妙荔多想,是她遇到太多第一次見面就說娶她的人。
伸手擦了一下自己鬢邊的汗水,這真是一張招禍的臉。
陸廣白打水已經回來了,把手中的灌的滿滿的水壺交給妙荔,「姑娘湊合着喝一些,但進了城我們再雇一輛馬車。」
陸廣白自己出門向來都不坐馬車的,馬車還沒有他走得快,可是妙荔就不一樣了,鞋弓襪小路難行。
妙荔連連擺手,客氣的說:「不用了,多謝公子照顧,等進了城就不麻煩公子了。」
「姑娘的意思是……」
妙荔開始胡說了,「我是出來投親,所以……等再進了城,我就雇個馬車自己走。」
分辨人有沒有撒謊對陸廣白來說不是一件難事,她略帶躲閃的眼神顯示着她此時的心虛。便問:「你投什麼親?」
妙荔胡編亂遭,「我其實不是什麼姑娘了,我是個……寡婦,相公死了,婆家人待我不好,所以我逃了出來要去投親。」
陸廣白抬頭看着她,細細的分辨她說的話,眼角眉梢確實不似少女。頭髮卻沒有挽起,好像梳着大戶人家婢女的髮式。加上早上的那張畫像,陸廣白猜不透她所有底細,卻可以肯定她在說謊了。
大概是在害怕自己會害她,所以才編出這個藉口。他可以理解,畢竟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在外面,有些防備心是正常的。
陸廣白帶着幾分玩笑的語氣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就抓姑娘回去交給長公主,領了一萬兩的賞銀。」
「你說什麼?!」
陸廣白笑了一下說:「我沒有說什麼,不過是嚇一下你而已。我對你沒有什麼歹心,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實在不安全,要去哪裏我可以送你過去。而且你對我最好實話實說,不要再騙人了,不然我真的就抓你回去。」
妙荔現在落在人家手裏,害怕也晚了。見陸廣白也不像是在說謊話誆她,便握着水壺實話實說。
目光落在遠方,聲音中帶着些感傷,說:「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天下之大,無處為家。」
「你父母家人呢?」
「都死了。」
「那你那個所謂的相公……」
妙荔想起周述宣的臉,自嘲般的笑了一下,「他算不得我的相公,可以當做他已經死了。」
「那你有什麼打算?」
「沒有打算,我根本沒有計劃過離開後要做什麼,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她以前一門心思的想離開,想去外面走走,卻沒有具體的想過應該如何操作。
現在荒郊野外的只有陸廣白一個人,她只有把自己的心事說給他聽。
陸廣白細細的想了一下,才慎重的開口問:「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跟着我走?」
「去哪裏?」妙荔笑了一下,「說來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公子是做什麼的。」
看他這一身讀書人的打扮,像是私塾里教書的先生。加上他昨晚夜裏讀《春秋》,妙荔猜他是一個考不中狀元又不想教書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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