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看一看……那裏。」
寧奕伸出一隻手,指了指遠方的雲海,那裏正是白骨平原心生感應的地方。
洛長生順着寧奕的手指方向看去。
謫仙的神色有些精彩。
他輕聲道:「那裏……就是老鯤鵬死去的地方,我稱它為『大墟』。大墟,是整片雲海因果業力最糾纏錯亂的禁地。」
他拍了拍鯤魚脊背。
「小傢伙」長嘯一聲,很不情願地調轉方向,緩慢向着深處游去。
洛長生意味深長望了寧奕一眼。
「在不老山初見,我便察覺到了你的異樣。」
「寧奕……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謫仙緩緩停頓,道:「你的因果既乾淨,又不乾淨。」
寧奕怔了怔。
他知道,洛長生修行因果道境,這是世上最獨特奇異,外人最難以理解的道境。
玄之又玄。
不可言說。
但……什麼叫做既乾淨,又不乾淨?
他伸出一隻手,兩根手指在虛空中緩緩抹過,拉出一條虛無長線。
「過往是一片空白。」
「未來是混亂駁雜。」
修長指尖掠過,像是撫摸一條貫穿時空的河流,寧奕和葉紅拂怔怔看着這一幕,這條虛無中衍生出的「銀線河流」,他們之前才見過!
龍皇的釣線!
洛長生輕輕抖袖,繃緊的長線瞬間散開,化為虛無。
他輕聲道:「這次見面,你身上的因果造化,要濃重許多。」
「一,二,三,四……五。」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五股氣息不一的造化,這是天大氣運,若能集齊,很難想像會是什麼場景……寧兄,這裏的每一縷造化,似乎都與千佛塔的不可殺之物有關。」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寧兄的劍,可以斬殺不可殺之物,便是因這份造化而起。」
「所以……」
謫仙笑着舉杯,問道:「寧兄要在雲海找的東西,就是我上次在不老山撿到的那枚青簡吧?」
鯤魚背上。
一片死寂。
葉紅拂面容上滿是壓制下去的訝異驚嘆,神情複雜看着洛長生,默默飲酒壓驚……這傢伙一如既往的「非人哉」,修行因果道境,就能把寧奕身上的秘密看得如此透徹?
寧奕沉默地長嘆一聲,雙手捧杯,滿飲而盡。
服。
大寫的服。
他從未如此真情實意地佩服過誰。
只是如今面前的這位謫仙……真是絕了。
洛長生的師父姜大真人,應該都不清楚執劍者與影子的關係……而他只是與自己見過一面,便推演出了執劍者的存在。
接下來的事情,便十分簡單。
寧奕稍稍解釋了一下「執劍者」和「天書」,以及自己神海印象中天海崩塌的景象,洛長生比葉紅拂要鎮定太多,只是說到最後,謫仙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天海崩塌,世界末日?」
洛長生拿着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怪不得……未來的因果一片紊亂……」
「這次來到雲海,是因為『空之卷』的感召。」
寧奕放下酒杯,面色認真:「大隋天下現在陷入混亂,東境戰爭爆發,鐵律之下,琉璃山主韓約全無敵手……於是我北上尋找天書。」
「如今,已經集齊了五卷。」
「山、離、生、命、空。」
寧奕抬起手掌,五道青燦程度不一的光火,跳躍拂動,化為一朵五瓣花瓣的璀璨蓮花,五朵花瓣各自蘊含驚人氣息,緩慢開闔,如有靈性。
謫仙眯起雙眼。
他看得出來,這裏的每一縷氣息,都相互形成補全,或者是被寧奕湊齊,或者……是尚未圓滿。
「與『空之卷』對應的『時之卷』,就在北妖域的龍皇殿。」寧奕正色道:「龍皇以十二妖柱煉化鎮壓古卷,已經汲取了『時之卷』的力量。」
「與『生字卷』對應的『滅字卷』,則是被白帝掌握在手。」說到這裏,寧奕神情有些複雜,喃喃道:「之所以逃到北荒,也是因為白帝出手。他擊沉了灞都,奪取了滅字卷。」
「而這片雲海,你所說的『大墟』中,應該就埋着失落的第八卷天書——【因果】。」寧奕深吸一口氣,之後的每個字,都變得有些艱難。
「來到雲海,我是為了……取走它。」
此後便是一片寂靜——
洛長生沉默地望向雲海深處。
聽不懂人話的鯤魚,寂靜地前行,眼前的流雲真如海浪一般,仙風鋪面,天光浩蕩,只是風聲變得淒冷,有些寂寞孤獨的意味。
謫仙默默飲酒,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蕭索。
昔日的大隋天下年輕一輩中,認定謫仙是一個很超然很瀟灑的人,其實他們只對了一半。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洛長生都顯得超然物外。
但他並不瀟灑。
因為站得太高,所以……看得更遠。
這樣的人,是瀟灑不起來的。
哪怕,住在雲海。
寧奕知道洛長生在想什麼,他輕聲喊了一個稱呼。
「老洛。」
謫仙怔怔出神,側首看着寧奕,活了這麼久,第一次有人這麼喊他。
「謝謝你,救了我。」
龍皇的那根釣線,外力根本無法斬破。
如果不是修行因果道境的洛長生出手……自己已經被皇帝攥取在掌心。
寧奕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子,撲面而來的寒風讓他變得清醒了一些,鯤魚的脊背寬闊地像是一片大陸,而這片大陸上空空蕩蕩,一望無垠。
寧奕輕聲道:「一個人住在這裏,很孤獨吧?」
葉紅拂訝然望着寧奕,又望了望洛長生身旁的素袍長裙女子。
這位不是南疆公主李白桃?
等一等……
葉紅拂忽然冷靜下來。南疆公主李白桃一直被囚禁在天都牢獄,而負責看守這位公主的「監察司大司首」公孫越,在前不久的天都烈潮中才被遊行處死,這一切發生的時間線,與洛長生抵達北荒的時間完全對不上。
陪在這兒斟酒換盞的素裙女子,始終掛着淺淡笑意,面前的酒碗也是滿的,她雖然有「人氣」,但卻……沒有人味。
「這叫『機關術』。這樣的手段……我之前見過兩次。草原的小元山上,有類似陣紋人偶。素華娘娘也精通此道。」寧奕給葉紅拂稍稍解釋了一下,他神情複雜,望向謫仙,道:「你的手段,比這二人都要精妙許多。但,瞞不過我。」
一個人漂泊抵達北荒。
在巨大鯤魚的背上修行,度日。
洛長生選擇以機關術捏造一個「人偶」,陪伴自己度日……那一日在不老山逃離南疆公主追尋的謫仙,在漫長的歲月中,直面了自己的內心。
當他不用再為宗門而活的時候。
謫仙終於可以活得像是一個凡人,終於可以擁有自己的「情緒」。
「李白桃是個好姑娘。」洛長生輕輕道:「她該有更燦爛的人生。」
漫長的停頓。
「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寧奕笑了。
「你就沒想過回大隋天下,親眼見一見她?」
寧奕瞥了眼機關術捏造的假人。
一身淺淡素色長裙,腰間左邊懸着一個酒壺,右邊掛着一柄狹刀。
老洛這廝啊,都過了多少年了,還按照當年模樣捏人。
謫仙搖了搖頭。
「我答應太子,寶珠山後,會留在妖族天下,等着未來戰事爆發的那一日,為大隋獻力。」
此言一出,寧奕和葉紅拂二人神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洛長生自願漂泊北荒,留守妖族天下。
如果未來真有一戰,謫仙出世,北荒必定大亂……只不過擺出這一手的太子,實在是一個瘋子。
「丫的,這時候還管他娘的狗屁太子?」
寧奕怒了,坐在酒桌前,重重拍了一巴掌,「你不去寶珠山,韓約的琉璃山說不定已經平了。我不回去,你不回去,太子說不準還要多久才能擺平東境,至於扯淡的兩座天下之間的戰爭,鬼知道你要在這雲海里熬多久?」
洛長生有些無奈地望着寧奕。
來到這裏的傢伙,可不是什麼儒雅講道理的書生。
大隋天下第一滾刀肉是也。
寧奕壓低聲音,道:「洛大仙人,你聽我說,我有個大計劃……我們倆一起把琉璃山平了,你修行因果道境……」
「正是因為修行因果道境。」洛長生笑着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懸停在唇前,他極少這樣不禮貌地打斷別人說話,「所以我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寧奕怔住了。
命字卷與因果卷相補。
命字卷看他人命運,千絲萬縷,卦算天機。
因果卷……或許就是改寫自身因果,牽一髮而動全身。
洛長生點到為止的這番話,已經給了自己提示……或許與天啟之河下的「元」一樣,他有着不能明說的難言之隱。
所以洛長生總是天塌不驚。
或許……他早已看到。
而且,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看吧。這就是大墟。」
一道清亮的長嘯,打斷了寧奕的思緒。
他抬頭望去,世間雲霧堆積成山,鯤鵬的屍骸血肉殆盡,只留下拔天而起的月牙白骨,一座一座直抵雲霄。
虛無,荒涼。
冷清,美麗。
謫仙站起身,他眉心掠出一縷雪白光芒,波盪開來,一圈倒扣光幕圍繞三人,層層漣漪不斷迸發,無形的業力如雨絲捶打,皆被因果道境阻攔。
洛長生輕聲開口,道:「你要的因果卷就在這裏……」
「只是……」
「你恐怕很難取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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