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子蹲下身子,敲敲打打當中,聽到了寧奕聲音極輕的一句。
「前輩,得罪了。」
這句話,是說給墓主聽的。
寧奕伸出一隻手,緩慢貼上石壁。
蜀山後山本沒有路。
寧奕的骨笛震顫。
於是便有了路。
整座天下,所有的阻攔,在「白骨平原」之前,都會破開——
那面石壁在寧奕和吳道子面前「轟然炸開」,無數的碎石和飛屑,周圍的環境猶如天崩地裂,泥塵如海嘯,無數的劍氣撲面而來——
「轟!」
吳道子跌倒在地。
寧奕面色平靜,保持着伸出一條手臂,掌心抵住石壁的姿態。
在一切驟然散開之後,這座枯萎了的修行洞天,並沒有任何的坍塌痕跡。
剛剛的「石壁炸開」,是塵封在石壁之後數千年的劍氣盪開,間接引動的魂海幻象。
墓陵里經常會有這種情況,星輝和劍氣,一切修行者的修行之源,都可能會引發這些幻象。
哪怕是心智堅毅之輩,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也有可能會着了此道。
吳道子很是狼狽,他的衣袍上沾染了一大片塵埃,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面頰上豆大的汗珠順延兩側落下,砸在地面的塵土當中。
如果真的是石壁坍塌,這樣大的動靜,很有可能會引動四大書院的大修行者,要是被抓住了,皇城腳下,神仙來了也救不了自己。
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着抱劍長身而立的黑衣寧奕,連絲毫挪動腳步的意思都沒有,顯然是抵禦住了這次劍氣傾盪的魂海衝擊。
吳道子罵罵咧咧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不知道寧奕剛剛的行為,有何意義......
很快他就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石壁上綻開了一道裂紋。
從劍氣沖射而出的地方,像是瓷器的龜裂,更像是花紋的蔓延,一路支離破碎,正面石壁,像是塗抹了一層泥漿的燒制窯子,在火烤或高溫的情況下,展現出了真正的面容。
當年的京都大儒,礙於白鹿洞書院的規矩,即便覺察出了這裏有所異樣,也不敢出手破壞這面石壁,更不敢輕易擅動這座修行洞天......
如今,兩個百無禁忌的後人,反而因此破開了這面石壁。
吳道子的嘴唇有些乾涸。
石壁悄無聲息的,如泥漿般層層剝落,「傾塌」呈現出了一座,隱藏在修行洞天更後面的小洞天。
這是劍器近的真正墓陵?
吳道子甚至懷疑,劍器近到底死了沒有......這裏的星輝和劍氣,都無比的旺盛,單單論豐盈程度,恐怕就是捉來一位活着的星君大修行者,也不及這座小洞天殘餘的星輝強盛。
這座墓陵里,千年不曾被歲月侵蝕,那面石壁抵擋了一切,大洞天的劍氣已經很盛,懸掛着的鐵劍數十上百柄,這座小洞天,即便破開了石壁,寧奕和吳道子都不敢輕易入內。
那裏懸着三柄嶄新無比的長劍。
劍器近擊敗了所有遇到的敵手,從這裏的藏劍就可以看出來,懸掛在小洞天裏的三柄劍,若不是初代劍祖自己懸配使用,那麼便是他擊敗過的,比外面那些劍修要強上許多檔次的強大存在。
寧奕面色凝重,道:「這裏才是真正的『陵墓』。」
吳道子看着展現在自己面前的小洞天,這座石壁剝落坍塌,那座小洞天裏劍氣嶙峋,恐怕想要進去探知究竟,很是困難。
沒有足夠的修為,便是有命進,無命出。
以他的煉體強悍程度,也有些心悸於「劍器近」的劍氣威力,絲絲縷縷溢散出來,觸碰到肌膚,氣血都要炸開。
三柄長劍懸在膝蓋之前,不入地面。
小洞天裏,坐着一尊似泥胎又似木刻的雕塑,面容看起來溫和而平淡,眉目已經泛黃,髮絲的飛舞和鬢角的起落,都被這座泥胎木雕定格在這個剎那。盤膝坐在小洞天裏的「這個男人」,背後有十二柄狹小的木質古劍,圍繞抱團,形成一個輪轉。
這應該就是劍器近的修行之劍。
那三柄應該來自於初代劍祖擊敗過的敵人。
寧奕的骨笛還在震顫,他伸出一隻手來,撥開石壁坍塌之後,自發阻攔外人的劍氣,黑袍鼓盪開來,邁入了小洞天當中。
「你瘋了?!」
吳道子怔住了,他盯着寧奕,結果發現在寧奕的周圍有着一股冥冥之間的保護意念,讓那些劍氣繚繞盤旋,不能入內,似乎因為某種原因,避讓三分。
吳道子試着伸出一隻手,結果被劍氣刮過肌膚,指尖陡然炸開一道口子。
和尚怪叫一聲,捂着試探的那隻手,在原地跳腳,他的體魄已經極為強大,結果根本就承受不了這種程度的劍氣,脆弱的像是一張白紙。
寧奕就站在那座泥胎面前,盯着那位初代劍器近的雕塑。
他抱着細雪,生出了一種「天下劍修,此處最高」的仰視感。
這位面相看起來平易近人的劍修老祖宗,肯定不是第一位修行劍道的大修行者,他的劍道造詣的確很高,但死得又的確太早,以至於沒有多少人,會向面對其他劍修老前輩那樣,時刻弔唁,或者記掛敬仰。
劍器近的風采,被這尊泥胎木雕,定格在了青年時候的模樣。
寧奕看着這尊,上至五官雕刻,下至衣袍掛墜,乃至手鍊懸劍,無一不栩栩如生的雕塑,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像是跨越了無數的距離,與這位劍道前輩對視,看到了對方溫和而又誠懇的目光。
這座泥胎木雕,什麼都像,什麼都有。
但唯獨無神。
劍器近那雙含笑的丹鳳眸子,缺少了一點神韻,於是便失去了所有的靈動。
這座小洞天裏,除了劍氣,什麼都沒有。
本該如此。
這樣才對。
一位奉獻一生心血於劍道之上的修行者,寂滅之前,肯定也不會有其他雜念。
寧奕看着這座小洞天,懸在「劍器近」膝蓋前的三柄長劍,雖然攜帶絲縷妖氣,但模樣極為端正,帶着一股浩然正氣,應該在倒懸海斬殺過強大的妖族,劍下染血。
這三柄長劍的品秩都相當的高,寧奕蹲下身子,卸開黑布,拿細雪輕輕敲擊,劍身發出叮噹的脆響,擦劃而過,一連串火花迸射開來。
遠方的吳道子看到小洞天裏的這一幕,眯起雙眼,神情凝重。
這三柄長劍,劍柄上各自拴着黑紅白三種顏色的劍穗,本身看起來極為普通,但在與細雪交鋒碰撞之時,氣勢陡變,給人帶來的衝擊感極為強烈。
「品秩都不輸細雪......」寧奕喃喃開口:「它們的主人,恐怕生前的修為,至少是跟趙蕤先生一個級別的大劍修。」
寧奕伸出一隻手,懸停在一柄長劍之上,準備試着去握。
吳道子見狀,連忙開口道:「不可——」
未等話音落入寧奕耳中,寧奕便收了手站起身子。
以他無比謹慎的性格,自然不會疏忽。
這裏是四座書院的大墓,若是觸摸長劍觸髮禁制,那麼兩個人都要玩完。
其實就算寧奕疏忽,結局也不會有所影響。
寧奕站起身子,眼神複雜,自己懸停的那隻手,受到了極其強烈的劍氣排斥,名劍認主,自己竟然被否決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掠過一眼小洞天,看看自己還有沒有遺漏。
原本準備回身的少年,忽然僵住身子,望向了小洞天,在劍器近背後的某個方向。
多看了一眼,骨笛的震顫便嗡然大顫。
寧奕盯着那處劍氣匯聚之地,十二柄木劍,輪轉的中心之處。
那裏是......
藏在劍器近背後的......
奇點?
他去而復返,拉着吳道子來到了這座小洞天當中,肆虐的劍氣,在白骨平原的庇佑之下,讓開了三尺清淨之地,兩個人站在小洞天當中。
寧奕點出了十二柄木劍劍軸的匯聚中心,吳道子認真盯着看了半天。
疑龍經毫無反應。
「這裏真的是一處『奇點』?」吳道子撓了撓頭,道:「你別騙我啊......為什麼我這邊看不出來?」
寧奕面色凝重,他十分確定,白骨平原的感知從不會出錯。
「這裏劍氣匯聚,能破開石壁的『奇點』,便算是他的有緣人。」吳道子喃喃道:「或許你真的找到了『奇點』也說不準......你覺得會通往哪裏?」
寧奕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吳道子的面色逐漸慎重起來了,寧奕沒有開口,他卻明白了寧奕的意思。
這世間如此多的陵墓。
連四大書院的陵墓,寧奕也是說來就來,毫不拖沓,絲毫不猶豫,更不說忌憚和害怕。
而他現在站在這裏,找到了「奇點」,卻不敢入內......此間只有一個地方,也唯有一個地方。
吳道子聲音沙啞道:「你覺得這個『奇點』......通向,皇陵?」
句句艱難。
寧奕點了點頭。
他平靜說道:「除此以外,我還懷疑劍器近寂滅的真相......就在皇陵里。」
吳道子有些惘然。
「這座小洞天裏的劍氣太盛,寂滅之前......很有可能經歷過一場大戰,這座級別的修行者,打起來能把整座皇城都給毀了。」
寧奕深吸一口氣,道:「還記得你說的麼......其他書院三位老祖宗,不久之後也都闔世,所有的寶物,佩劍,都不再問世......」
吳道子瞳孔微縮,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寧奕看着那尊泥塑,聲音帶着一絲喃喃的複雜。
「劍器近,很有可能是被偷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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