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午時了……寧先生怎麼還沒來?」
大殿之中,天都「使團」已經聚齊,雲洵身旁立着一位黑衣女子,她皺着眉頭聲音極輕的發問:「再過半刻鐘,談判就要開始了。」
披着雲紋大袍的情報司大司首,神情平靜,抬了抬手,示意不用着急。
在眾生樓前的談判內容,只有他和寧奕知曉。
已經結成同盟的情況下,寧奕不可能放棄這場談判。
另外一邊,長桌的對面,雲雀神情平靜,但低聲對着身旁的宋伊人耳語了幾句。
「淨蓮師兄,我有些緊張,寧先生還要多久到?」
宋伊人摘了斗笠,把長發捋起以髮簪穿過,結了一個圓團,他罕見換了一身正式的佛門俗世客卿袍,黑紋金邊,降龍伏虎,一片威嚴。
「這廝不會是在天清池辦事忘了時辰……」他嘀咕着撓了撓頭。
殿外傳來一聲清脆的劍器收鞘之音。
一縷劍光,掠入大殿。
寧奕收回細雪,有些歉意的踏入大殿之中,向着四方拱手抱拳,柔聲道:「諸位,路上有些麻煩,耽誤了片刻,久等久等,實在抱歉。」
禪律兩宗的大宗主,本來應該出席……但因為佛子欽點了宋淨蓮和寧奕出使,於是金易和木恆只能作罷,但大殿內外都圍繞着禪律兩宗的弟子,以及靈山最精銳的僧兵,浴佛法會的「恥辱」已經在兩宗內部的高層之間傳開,佛子在小無量山無恙全靠寧宋二人相保,如今在靈山境內,天都來人,決不可再出現一絲一毫的「意外」。
靈山有相當一部分苦修者,對天都的印象極差,原因也不必贅述……作為淨土的居住民,卻要受到「天都律法」的約束,某種意義上,皇權等同於玷辱了佛門的清淨。
這場談判,在寧奕到來之前,頗有些「風聲鶴唳」的緊張意味。
宋淨蓮和雲洵神情淡然,但身後的兩撥人馬皆是「劍拔弩張」,各自將手指按在劍柄之上……場面隨着午時的接近而愈發僵硬,直到寧奕出現。
「寧兄。」
宋淨蓮第一個笑了起來,起身大跨步的前行,給了寧奕一個擁抱,然後默默揮了揮手,靈山的僧兵讓出了一個充裕的距離,壓迫感陡然消失,另外一邊,雲洵也抖袖起身,極其裝模作樣的給寧奕揖了一禮,朗聲笑道:「寧先生讓人好等啊。」
「有個晚輩後生請教問題,耽誤了片刻。」
寧奕還禮,坐在了長桌之旁,他端起茶盞自斟自飲的喝了一口,挑了挑眉道:「午時畢竟尚未到來……況且,今兒的主角還沒到呢。」
……
……
「殿下……外面有情報司少司首吳三求見。」
細膩的嗓音,在承龍殿響起。
海公公看到了屏風之後,那道年輕身影揮了揮袖,道:「告訴吳三,今兒不見了。本殿要休息了。」
這幾日擂擊的奏摺,朝綱瑣事,提前一天便處理完畢,海公公本以為太子殿下今日要在承龍殿前見一些「近臣」,但未曾想過,太子是為了挪出時間「休息」。
「喳——」
恭立在殿外的身影緩緩退去。
承龍殿恢復平靜,落針可聞的屏風背後,年輕的太子手裏把玩着那座剛剛寄入天都的「神海陣」,看模樣只不過是一塊普通的木質長令,上面連陣紋紋路的雕刻痕跡都看不見。
不過頂級的陣法,都是以魂念刻錄。
早在寧奕剛剛踏入天都的時候,太子就命蓮花樓仔細詳查他的身份……在青山府邸事變之前,李白蛟就已經確定寧奕身旁有位「大陣法師」的存在,後面裴家將軍府疑案的破除,證實了裴靈素就是那位「大陣法師」,令人驚嘆,如此年紀,陣法造詣已然獨步天下。
悄無聲息破開應天府書院的陣法。
青山攔不住。
蓮花看不清。
這神海陣,就是出自裴靈素的手筆?
「回頭我倒是要好好查查……有什麼玄機。」
太子輕笑一聲,瞥了眼殿外日晷的投影,距離整點,還有一些時候。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猶豫。
「午時……午時……」
短暫的思忖之後,他笑着搖頭,同時握攏五指,將這枚木質長令捏入掌心。
「轟」的一聲,虛幻的神魂之火,在太子四周迸發。
下一剎那——
李白蛟睜開雙眼,是一片虛無縹緲的幻影,仿佛穿越了千山萬水,他膝下的土壤,腳底的山河,如光般倒退,最終畫面擰轉,拼湊出遠方千里之外的靈山大殿,一道道影像在面前浮現。
殿內的無關人等已經退離,長桌的盡頭,留好了給自己的位置。
獨坐最高處。
這便是大隋「帝皇」享受的至高無上的地位——
四境之內皆為子民,整座靈山大殿的氣氛,與天都的承龍殿一般無二。
極度的寂靜。
李白蛟很享受這種感覺,被所有人等待,然後他就這麼的出現……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聲音。
他看到了神情緊張的情報司大司首雲洵。
也看到了那位「地藏菩薩」轉世的年輕佛子。
佛子的左邊,是自己熟悉的「老朋友」宋淨蓮,按身份來說,兩位涅槃所生之子,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最頂級的權貴,在尚未得勢之時,他曾經試圖拉攏,可惜這位年輕權貴並沒有絲毫追名逐利的意圖……所以最終很遺憾,哪怕太子很欣賞宋伊人,二人也只能成為平平無奇的「點頭之交」。
而佛子的右邊。
就是那個給自己送來「神海陣」,邀請自己參與這場談判的傢伙。
整座大殿連呼吸聲音都降至最低,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等待最高位的那個人開口。
於是太子環顧一圈之後,便開口了。
「諸位,免禮。」
……
……
太子的影像浮現在大殿長桌的盡頭。
他的目光微笑着掃視一圈,在天都境內催動「神海陣」,他根本就不擔心那塊木令暗藏玄機,會對自己的安危造成威脅——有那張鐵律符紙懸在皇城上空,只要大陣尚在,那麼任何針對自己的殺念都不可能起到效果。
換句話說……鐵律大陣的陣法不關閉,那麼他即便想要以利刃自盡,都很難做到。
年輕皇帝的那股「勢」,已在長桌幽火點燃的那一刻浮現。
「諸位免禮」的聲音出現之前,雲洵一方的使團,已經俯身揖禮,行大禮。
佛子站起身,輕微躬身,算是見過。
與太子一直是「點頭之交」的宋伊人,則真的就是點了個頭,連起座都只是屁股抬起示意,得到太子微笑點頭的對應之後便立即坐下,整個動作的起落只有一瞬間。
太子其實是疲於應付這些禮節,開口之後,後續的不重要的瑣碎的人,便維繫着之前的動作。
他也將目光挪向了自己最關注的那個人。
李白蛟稍顯年輕但氣勢威嚴的聲音在大殿內盪開。
「寧奕。」
他微笑着開口,「好久不見,裴小山主的身體如何了?」
寧奕揖了一禮,並非是君臣之禮,而是「聖山子弟」與「天都皇族」見面之時的禮儀……他是蜀山的小師叔,而太子尚未正式登基長陵,也只能算是如今天都的暫執權者。
「托殿下的『渡苦海』,內人的傷已經好了許多。如今在靈山的天清池休養。」
寧奕行禮的細節,被李白蛟看在眼裏,他並未有一絲一毫的動怒,反而發自真心的笑了起來,朗聲道:「這是好事,等裴小山主病癒,二位大婚之時,本殿會送上一份厚禮。」
兩人之間的交談,並未避嫌,當着所有人的面發生。
宋伊人神情還算淡定。
雲雀的眼神里已經相當訝然,他望着「寧先生」,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路上自嘲在大隋很出名的年輕劍仙,竟然這麼「出名」,執掌四境的太子,已經是明面上的皇帝,只差登長陵這最後一步罷了……寧奕受到了太子如此的重視,此等聖眷,已遠非蜀山上一任小師叔徐藏可以相比。
情報司大司首雲洵則是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都是假的。
什麼聖眷,什麼厚禮,什麼祝願……
若是有哪座勢力要刺殺寧奕,或者攻打蜀山,天都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援助意思……在太子眼中,如今的寧奕不外乎是未來輕鬆扳倒「東境」的一枚棋子,重點是未來二字。
若今朝便要死。
便沒有未來。
「聽說再過一段時間,便是佛門最盛大的『盂蘭盆節』。」太子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望向那個面相陌生的少年,微笑道:「地藏菩薩捻火轉世,接過虛雲大師禪杖,點燃浮屠古窟熄滅百年的道火,替佛門重振氣運……本殿很期待看到這樣的畫面。」
雲雀只是柔聲笑了笑,並未開口答覆。
「靈山的氣運枯竭已久,需要一個人站起來點燃寂滅之火。」太子聲音如火焰般熾熱有力,他看着年輕佛子,笑着讚嘆道:「上一位點火之人的法號叫『虛雲』,我已經想像到你持禪杖站在靈山山頂的畫面了……必然是一副蔚為壯觀的景象。」
雲雀合掌,收下了讚揚,微笑道:「殿下若是有意,可以來靈山親眼見證盂蘭盆節的『點火』。」
太子點頭一笑,不置可否。
鐘聲巍巍響起。
大殿之外雙手環袖等候的金易抬起頭來,靈山敲鐘的聲音穿透在清澈的高空雲氣之中。
律宗大宗主神情複雜,幽幽開口。
「午時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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