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凰流了很多的血。
她的肩頭,腹部,在與墨守那一戰的廝殺之中,被那位執法司大司首的「時停」領域所擊傷。
天都執法司的大司首,實力之強,深不可測。
經過這一戰,龍凰心裏隱約確定……如果是一對一單挑,墨守絕對擁有挑戰那三位極限星君的實力。
不輸苦策的體魄。
超脫星君境界的禁忌領域。
以及能夠對星君造成重創的,極高的符籙造詣。
這三點糅合在一起,讓墨守隱約成為了一個「完美」的修行者,這位執法司的大司首,廝殺之時所展露的戰鬥經驗,強大而又冷血,絕不會有絲毫錯誤,完美地像是東境鬼修之術煉製而出的傀儡。
黑色長裙在風中搖曳。
龍凰捂住自己的手臂,身子微微蜷縮,整個人縮在風中……她並沒有直接離開天都,而是選擇隱匿氣機,蟄淺在天都皇城裏。
徐清客能夠隱忍到今天,突然發難。
就連老師都栽在了他的手上,以那個白髮謀士的縝密程度,如果想要奪走那枚「鑰匙」,一定在天都城周做了極其森嚴的防備。
以自己如今的傷勢,想要突圍,無疑是一個笑話……
龍凰背靠在小巷的陰影里,深深吸了一口氣,閉起雙眼,墨守留下來的傷勢,以她的星輝,竟然無法徹底清除……痛苦在肩頭和腹部蔓延深入。
俊俏的面容上浮現汗珠。
龍凰的鬢髮黏成一綹,她把神念探開,小巷外的金甲侍衛踏地聲音由遠入近,再由近入遠,最終緩慢消失。
執法司已是徐清客的掌中之物。
敢對蓮花閣動手,其實那個白髮謀士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天都城之所以多年太平,是因為有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王」。
而現在,就在眼皮底下,發生了如此的事情,陛下竟然毫不知情。
天色將明。
靠在小巷的黑裙女子,做出了決定。
龍凰決定留在天都城,不僅僅是為了「保住鑰匙」……徐清客如今一手攪動天都風雲,如果不出意外,明日的天都皇城,會重現十三年前,甚至比十三年前還要慘烈的「天都血夜」。
她不能坐視不管。
她抿起嘴唇,老師在她臨行之前所說的話,此刻在腦后里緩慢迴蕩。
去春風茶舍……取一種叫「南花」的茶……
春風茶舍,是蓮花閣太子殿下的秘密基地,平日裏是「文人雅客」喝茶敘舊的場所,這裏匯聚了三司諸多人手,這些人出身自三司,卻又高於三司……原因很簡單,在三司的背後,他們還有一個真正的,最深的身份。
他們持白龍令。
為太子絕對的死忠幕僚。
換而言之,春風茶舍,就是太子插手天都政事,與東西兩境角力之中,保持不爭不搶,卻又擁有話語權的保障。
這是一個超脫三司的秘密機構,雖然包裹着一層「茶舍」的外衣,裏面卻是蓮花閣數百年來傾心培養的「死士」,絕對的忠誠和隱蔽。
老師如今出了事,鐵律無法開啟。
徐清客的背後是一整個西境,執法司的暴動已經在天都街道上上演,如果不出意外,全城都在搜捕自己……如果說,天都還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那就是春風茶舍。
趁着還有淡薄的夜色。
龍凰兩根手指併攏成劍,在自己的肌膚傷勢之上一划而過,帶出「嗤然」升騰的星輝霧氣,她以劍氣強行封鎖了自己的傷勢,龍凰的傷並不重,但會影響她的氣機封鎖,用這種方法封鎖傷勢,會大大降低傷勢的痊癒速度,但能夠給予她半柱香的安全時間。
這並不是上乘之策,事到如今,並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墨守是一個精通符籙的陣法大師,如果自己帶着傷勢貿然出現,很可能會正中下懷。
龍凰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色。
天都皇城的「律令」,把星君壓制到與尋常修行者無疑,就算沒有這等壓制,龍凰的極速也不可能施展……動靜太大,等於自投羅網。
躲在小巷裏療傷的這一段時間,她散開神念,默默記下了執法司甲士的巡邏軌跡,神念一直保持傾盪狀態。
龍凰的身形忽然動了。
即便沒有星輝,她仍然是身法鬼魅的「頂級刺客」。
一道黑色魅影,穿梭在天都城即將燃盡的黑夜之中。
腳尖點地,龍凰像是一柄無聲彈射而出的利箭,擦着兩位金甲侍衛的後背射出小巷,風卷落葉,兩位金甲侍衛下意識向着左邊的方向扭頭,龍凰已經掠入右邊的巷口,一閃而逝。
她以劍氣封鎖星輝。
體內氣血不斷疊加。
這是以加重傷勢換來的「速度」。
天都城的地圖,在她的腦海里舖展開來,皇城是一座四平八穩,對仗工整的古城,工整到……每一條街,每一條巷都沿着那條被皇宮承龍殿所壓的中軸線。
由西入東。
天都的街道上,有雙肩挑着扁擔,起得極早的樵夫,困惑於為什麼今兒皇城內的金甲侍衛數量多了好幾倍……忽然一道颶風卷過,木桶內的水花濺起又滾落。
從肩頭落下的枯葉,還沒有及地。
龍凰的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黑色閃電,只不過隱蔽而又安靜,尋常人的肉眼都難以捕捉。
在北境修行的時候,袁淳先生對她的教導,和對苦策的截然不同。
袁淳先生教她屏氣,斂神,提速,攥劍,出鞘。
教苦策靜坐,靜坐,還是靜坐。
先生想要讓她成為世上一等一的「刺客」。
而苦策,更像是一座風雨不動的「小山頭」。
風雨不動安如山。
在那條小巷裏,苦策的確當了那座遮擋風雨的山。
龍凰咬緊牙關,她的身旁狂風呼嘯,被一縷劍意劈得破碎,街巷被她拋在眼後,越來越近……春風茶舍她跟着老師去過一次,茶舍有着堂堂正正的入口,也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後路,連接着春風茶舍巨大的後院,府邸。
她的速度驟然降低,雙手按在一面石壁上,整個人輕柔飛起,雙腳沒有踩在院牆上,就像是一隻輕盈的黑鳥,趕在黎明來臨的一線潮前,落入了春風茶舍後院府邸的陰影之下。
龍凰屏住呼吸。
她站在茶舍府邸的牆下,陰影將她罩住,她緩緩抬起頭來,穹頂的陽光像是一線潮水緩慢推進,最終被高牆擋住。
這堵高牆的背後,她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音。
甲士在巡守。
執法司的「烏合之眾」,並不被龍凰放在眼裏,她的「斂息」術法已經修至大成,即便是專門修行神魂,神念極其敏銳的大修行者,也難以察覺到她的存在。
踏入春風茶舍府邸,這一切比自己想像中要來得順利。
龍凰的劍氣封鎖着傷勢,她並沒有急着走出陰影,而是利用這短暫的時間,把自己的思路捋清楚。
找到太子……把老師的事情告訴太子……
不……不對。
龍凰皺起眉頭。
鑰匙的事情,絕不可以告訴其他人……老師曾經對自己說過這番話,老師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天都城內,除了自己以外,不可以相信任何一人。
誰也不可以信任……能憑藉的……就只有自己。
龍凰眯起雙眼,她揉了揉眉心,彎腰躬身,踩着碎步貼牆掠行。
春風茶舍的府邸內一片清淨。
她跟隨先生來過一次春風茶舍,去的就是先生藏茶的地方,這一次輕車熟路,茶舍府邸里,有着數十個空蕩的屋室,有些住了幕僚,有些則是堆放雜物,龍凰掠行在府邸屋檐下的黑暗之中,走得謹慎而又小心,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她推開老師藏茶的屋門,輕輕合上。
「南花茶……」
黑裙女子的神情有些疲倦,她看着兩大排的木架,一罐又一罐的茶葉就立在木架之上,每一罐茶葉上都貼着泛黃的符籙,上面寫着名稱……袁淳先生收集了天南海北各種珍稀的茶種。
龍凰的神念一掃而過。
兩大排全都掃過。
「沒有?」
她抿起嘴唇。
龍凰目光望向室內的另外一處,微微蹙起眉頭……那裏是老師靜坐喝茶和修行的地方,地上立着一個蒲團,神念掃到這裏,竟然被屏蔽不得入內。
面色蒼白的黑袍女子,緩慢來到了蒲團下,她輕輕挪開蒲團,拿着手指關節叩擊着木板。
茶舍的地板,有些發出了沉悶厚實的迴響。
有一塊則是清脆而又空蕩。
龍凰跪坐在地,輕輕掰開了那塊木板……在木板之下,是一片隱蔽而又逼仄的黑暗空間。
裏面有一小罐茶葉。
「南花……」
袁淳先生最信任的弟子,坐在茶室內,幽暗無光。
她從茶罐底下取出了一張褶皺的黃紙。
袁淳先生年輕時候的字跡。
「余打譜三十有一之年,登堂入室,略有所成,自詡資質尚可,已算中上,未曾想,於南疆遇上一位真正的天才。」
「那人從南疆走出,未見棋盤,不通棋藝,簡單闡述一二,便可落子對弈。」
「第一局,大勝。」
「第二局,慘勝。」
「第三局已是殘局,未分勝負,但實際上勝負已分……此人的推演之術,是世上一等,只可惜無心為我大隋所用,是禍非福,斷不可留。」
「臨別之前,他贈我一茶,算是報答我授棋之恩。」
「茶名,南花。」
(今日狀態實在有些差了,寫了好幾個小時,刪刪改改,只有一章。明日白日會補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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