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從高空墜落。
砸落入江,濺起滔天水花。
裴煩慌亂扶起寧奕的身子,從懷中取出蜀山的金丹,兩根手指輕叩唇齒,將其塞入口中。
寧奕的神魂,遭受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一劍,如冰封霜凍,一片死寂。
剛剛的「砸劍」對轟,即便看上去氣勢恢宏。
但境界還是差了太多。
青衣姑娘餵寧奕服下丹藥,看着寧奕的神魂氣息逐漸有所好轉。
她刻畫完了「小誅仙陣」的最後一筆。
裴煩長身站起,眼神逐漸冷了下來。
......
......
灕江大雨滂沱。
漫天風雷飛舞,圍繞着血紅衣衫的劍湖宮命星境界大修行者。
蘇漆抬起枯瘦的左手手臂。
握拳。
啪嗒一聲,血水和泥水在掌心被捏碎。
同一時刻,疾風驟雨,盪散開來——
星輝鼓盪,那條乾癟手臂,如枯木逢春,被熾烈的星輝光華層層疊疊覆蓋,數個呼吸之後,光芒散去,那條原本血肉模糊的手臂,已如玉石般瑩白無瑕。
點燃那顆本命星辰之後,修行者的體魄會大大增強,除了「斷指」這種類型的切斷傷勢,其他幾乎都可以癒合。
血衣泥濘的劍湖宮命星劍修,面無表情,左手按住纖雨。
他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殺念。
灕江江水,遠方盡頭。
江水起伏。
那位蹲下身子背對自己的青衣小姑娘,身形被模糊的水花吞沒,但隱約可見,一柄又一柄的古舊劍器,從她眉心飛掠而出,劍氣如虹,極短的距離瞬息便至,懸掛諸天四方,落定之後,陣列一般,鎮守在各個角落,劍器錚錚長鳴,互相輝映,剎那之間,虛空疾射出斗大如鎖鏈的劍氣。
「這是須臾納於芥子的藏劍手段......」看着裴煩取出劍器的手段,蘇漆的呼吸微微一滯。
須臾納於芥子。
這種藏劍手段,在劍湖宮內也有傳承,一般都是死者才會給出的「贈予」。
譬如上一任老宮主,在「大雪劍」內藏了諸多劍氣意境石碑,供後輩參悟。且大雪劍內,另闢空間,都是歷代宮主,持劍之時在北境斬殺妖修時候的收穫,若是境界足夠,便可以一批一批的取出來。
劍器,丹藥,妖珠......
這便是劍湖宮的劍氣寶藏,但新任宮主柳十卻從未在眾人面前取出過「大雪」,誰也不知道柳十從老宮主的「大雪」里取出了多少寶藏。
按住「纖雨」準備拔劍的血衣男人,眯起雙眼,意識到在自己的這一行中,要殺的三人,沒一個是等閒之輩。
白衣柳十一是當今劍湖宮宮主的唯一親傳弟子。
黑袍寧奕是大隋星辰榜的第一。
而那位看似最不起眼的青衣小姑娘,背負着「劍氣寶藏」,背後說不定也是某位大隋的強者坐鎮。
蘇漆閉關劍湖宮已久,不問世事,自然不知道大隋天都皇城內,紫山楚綃前輩收徒的事情。
他眼神熾熱起來。
若是殺死了眼前的這位青衣小姑娘,那麼她身上的「劍氣寶藏」自然也是自己的。
貪念剛起,迅速平息。
蘇漆深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放鬆警惕。
他看出來了,那位青衣小姑娘,從一開始就以指尖按壓眉心,釋放出一道道凌厲劍氣,似是刻畫符籙,玄妙高深,在虛空之中交織......
這是在佈陣。
灕江空氣之中,瀰漫着危險的氣息。
這座陣法,不容小覷。
若是他沒有聽錯,這陣法名叫......小誅仙陣?
遠方的江水,似乎出現了一剎那的停滯。
那位蹲着身子的青衣小姑娘,緩慢側了半張面頰。
蘇漆瞳孔收縮。
他眯起雙眼,神情凝重,看着那張江水霧氣之中若隱若現的青衣面孔。
髮絲吹拂。
眉心如一枚大紅棗,溢出幽幽紅芒。
自己是做了什麼?不就是打傷了姓寧的,怎麼那個青衫丫頭,看自己的眼神,一副擇人慾噬,恨不得要吞了自己的模樣。
蘇漆皮笑肉不笑,不慌不忙,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將纖雨擲出,任其懸掛在自己頭頂。
纖雨劍尖,如抵穹頂,不可再升。
抬頭去看,頭頂不知何時,竟然已懸掛了一座猩紅的方圓劍陣。
命星境界的蘇漆,心頭咯噔一聲,感應到了一股比之先前「砸劍」還要強烈許多的危機。
濃郁的殺氣,從遠方站在江水盡頭的青衣姑娘身上傾瀉而出。
大江大河,瞬間沸騰。
裴煩併攏兩根手指,緩慢對準遠方的命星大劍修,嗓音沙啞。
「小誅仙陣......殺!」
......
......
瞬息之間。
第一道劍氣射出。
蘇漆抬起頭來,冷哼一聲,以一縷神念馭劍,那柄極其鋒銳的「纖雨」,還沒來得及施展劍氣,就被虛空當中完全毫無預兆射來的劍氣砸中,劍尖偏轉方向。
接着便是第二道劍氣第三道劍氣第四道劍氣!
一整座誅仙劍陣將蘇漆籠罩其中,浩浩蕩蕩的劍氣與怨念,剎那降臨,前後上下,四方左右,一片莽莽。
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天地漆黑,一座囚牢。
就算是大羅金仙,落入此陣中,也要梟首伏誅!
漫天大雨落入劍陣上方,卻連一縷水線都沒有成功墜入,撞入劍氣的剎那,不出意外,瞬間就被剿殺成為虛無!
每一縷劍氣,都可輕鬆做到削金如鐵。
然而此時此刻,叮叮噹噹的金鐵撞擊聲音,在纖雨劍身當中響起。
無往不利的「纖雨」,竟然被劍陣的劍氣所攔,這讓蘇漆神情難看至極。
這座劍陣的磅礴劍氣,比自己想像中還要驚人,若是沒有猜錯,這座「小誅仙陣」,應該是由某柄強大寶劍提供主幹的劍氣,作為所謂的「陣眼」,劍陣之中,其餘各處便有稍遜一籌的劍器作為輔佐,環環相扣,層層依靠,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陣法組合。
只可惜,那位青衣姑娘看起來並沒有能夠驅動劍陣核心的寶劍,所以劍陣威力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但是偏偏身上又帶着諸多品秩不一的「古劍」,此時此刻都抓過來充當劍陣的主力,以此來鎮壓自己。
毫無疑問,那些品秩不一的古劍,都是來自於某位不知名已故前輩的「劍氣寶藏」。
但人力有時盡。
面對一位命星,若是有着一座如此刻這樣的禁忌陣法做後盾,的確是有三分底氣。
僅僅憑藉這個手段,還差了一些。
蘇漆不聞不問,沉下心神,將神念寄托在那柄「纖雨」之上。
如今情況看來,自己不需要拔出第三把「劍」。
那座名叫「小誅仙陣」的劍陣,並沒有壓陣的主劍。
想要催動這樣的一座大陣,需要消耗的星輝,是一個極為恐怖的數量。
所以如今的情況,只不過就是氣機之爭。
論氣機,論持久。
他是命星,對方是後境。
就像是一片大海和湖泊,距離相差實在太大。
沒有可比性。
只要那座劍陣無法突破「纖雨」,那麼就註定不能傷到自己,只需要持一口神念守住,耗到那青衫丫頭力竭便可。
實在是一件很輕鬆很簡單的事情。
其實蘇漆猜得並不錯。
這座「小誅仙陣」,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不說,最重要的,便是驅動陣法的星輝。
當初在羅剎城,誅殺地府的第七殿泰山王,只催動了小誅仙陣一剎那。
只是那麼一個短暫的剎那——
那位在羅剎城不可一世的泰山王,就直接被「小誅仙陣」的磅礴劍氣打中,打成了灰燼,誅殺地心神俱滅。
可是如今要面對的是一位命星。
兩人之間,如隔天塹。
裴煩眼神里的憤怒和固執,凝若實質。滔滔星輝注入這座小誅仙陣中,這座劍陣的力量維繫,比自己想像中要大許多......上一次在羅剎城開啟劍陣的是寧奕,不是自己。
開陣的那一剎,威力也比星輝啟陣要強上許多。
灕江江水被劍氣捲起,天地間扭曲一線,如水龍捲。
踩在江潮里的劍湖血衣大劍修,身形狼狽,那柄纖細長劍,在劍陣里飽經風霜,此刻已「鏽跡斑斑」,甚至劍身上平鋪綻開許多裂紋。
但沒有破碎痕跡。
還能撐很久。
那位命星劍修的模樣看起來狼狽,但眼神無比平靜。
身處劍陣之中,並不急着破陣走出。
他在等待着那位青衫丫頭,在陷入下風之後,手忙腳亂,所有的底牌都打出,而自己以不變應萬變,事情落定塵埃之後,再一舉收拾所有人,能省不少的力氣。
若是這座陣法的鎮壓,就單純是以氣機之爭的方式來結束,那就是最好不過。
他必勝之。
然而當時間挪移……
十個呼吸。
二十個呼吸。
一百個呼吸。
蘇漆的面色已經不像是之前那般平淡,而是帶着一抹難以置信,望向遠方那個神情蒼白還在堅持注入星輝的青衫丫頭。
自己頭頂的「纖雨」已經被無數劍氣鑿擊,打得破舊不堪,隨時可能破碎。
頭頂整座小誅仙陣同樣也失去了之前的銳氣,但偏偏就是不曾散開。
那個七境黃毛丫頭,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體內竟然有如此多的星輝?這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頭頂的小誅仙陣,微微搖晃,似乎有了一絲破綻。
蘇漆眯起雙眼,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因為不斷向陣內注入星輝,導致自身大量透支的裴煩丫頭,腳步已經有些虛浮。
蘇漆沒有猜錯,她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小誅仙陣還沒有鎮壓那位劍湖宮大劍修……
境界差距太大。
果然……還是不行嗎?
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嗎?
意識恍惚。
背後一道醇厚的聲音響起。
「丫頭,我來持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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