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這他媽到底算什麼?」那個雨天,蔡千青站在李家祠堂前,質問趾高氣昂的父親,「李家老爺!李家大老爺!你告訴我,這算什麼?你告訴我!哪兒來的妖?你告訴我!哪兒來的魔?」
「逆子!不孝!」李家老爺上前甩了蔡千青幾個嘴巴,喝令他跪下,對祠堂內供奉的祖先磕頭認錯。
蔡千青咬牙不跪,繼續大聲爭辯。
那天的雨很大,雷聲很猛,白天也因為遮天的烏雲變成了黑夜。
蔡千青被四個家丁壓着,跪在那祠堂跟前,一直跪到他暈死過去,其後他父親宣佈,他失去了李家繼承人的資格。
天晴之後,鄉民們忘卻了剛剛發生的悲劇,繼續過自己混沌不清的日子,而夏家餘下的產業被按照原計劃,由李家出面分給鄉民,鄉民們都高呼李家大義仁慈,定會繁榮千秋萬世。
蔡千青遠遠地看着,站在那顆吊死了夏家老爺太太的樹下,悲傷道:「既然夏家有妖,既然夏家帶來災禍,為何你們還那麼開心地拿走夏家的東西?你們就不怕惹禍上身嗎?」
他們不怕,因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也是那天,蔡千青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出去闖闖,到處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去上海。
然後蔡千青失蹤了,失蹤了一年半之後,他返回了家鄉。
蔡千青站在村口,看着那塊寫有「李家鄉」三個字的路碑。
終於更名了,可是村民們依然無法輕易改掉口頭的習慣,常常自稱夏李鄉,而外鄉人更是無法改過來,就算是路碑變了,夏家沒了,李家興旺了,他們在問路的時候依然會說:「勞煩請問,夏李鄉怎麼走?」
這對井底之蛙和睜眼瞎來說,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
可此時,蔡千青心中卻沒有仇恨,他回來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還名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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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李家老爺帶着全家在祠堂嚴陣以待,我還清楚地記得,鄉親們也站在外面,對我指指點點,惡語相加,都說我是個不忠不孝不義之人。」蔡千青說到這卻是低低笑了,「多麼可笑呀,一群惡魔,一群兇手卻指責一個無辜的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法不責眾嗎?還是道德淪喪?亦或者我真的就是個惡魔?」
沈青夢不語,只是看着蔡千青。
蔡千青起身:「如果我變成惡魔,能因此改變些什麼,那我寧願就是。」
說罷,蔡千青走出屋外,駐足停住,轉身行禮道:「沈姑娘,謝謝你,因為遇到你,蔡某才沒有將那段珍貴的往事變成一個虛構的故事。」
蔡千青說完,又道:「謝謝!」
沈青夢起身:「先生客氣。」
「我告辭了。」蔡千青轉身離去,「沈姑娘留步。」
蔡千青離開,沈青夢步出桂花屋,站在門口,看着他打開院門緩步離開。
「先生慢走。」沈青夢在院門關閉後,緩緩說道。
就在沈青夢轉身準備進屋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什麼,她猛地轉身,看向院中的那些桂花樹。
沈青夢呆住了,因為,桂花開了。
不知道為何,看到盛開桂花的瞬間,沈青夢的眼淚涌了出來。
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那麼一個,無論發生何事都會苦苦尋找你的人。
即便他原本要找的,只是與自己相似的另外一個人。
不過,桂花開了,一切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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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清醒後,唐安蜀睜眼便問安息香:「我有沒有發狂?」
安息香趕緊搖頭:「沒有,你放心吧。」
唐安蜀鬆了一口氣,這才四下看着,問:「我們在哪兒?」
「洞裏。」安息香苦笑道,「你起來看看就知道了。」
唐安蜀撐起身體,起身就看到一片沙灘,抬頭看到頭頂有個如井口般的天洞,陽光從洞穴之中照射下來,一半灑在沙灘上,另外一半映照在水中。
唐安蜀再回頭,看到身後還有兩個洞穴通道,不過看起來人為鑿洞的痕跡很重,沙灘四下還留有不少破爛的木料灶台之類的東西。
唐安蜀忽然想起來了:「古副官他們呢?」
安息香往篝火中填着柴:「不知道,水把我們都衝散了,我醒來之後,發現你還昏迷。」說到這,安息香頓了頓,又低聲道,「謝謝你,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最後記得的就是自己看到那海王蠍的時候嚇傻了。」
說完,安息香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因為她醒來的時候,發現唐安蜀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自己也是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掰開的。
也是那一刻,之前安息香心中對唐安蜀的不信任頓時煙消雲散。
「喝點熱水吧。」安息香端起一隻碗遞過去。
唐安蜀看着那隻碗:「你在這裏找到的?」
安息香點頭:「那邊還有很多,碗、盤子、罐子之類的東西,看樣子,那些明軍當年來這裏是打算久住,對了,那邊還有幾具骸骨,從穿戴來看,與之前我們在地下湖中看到的差不多。」
唐安蜀在安息香的引領下,走到沙灘一角看着埋在沙堆中的骸骨。
唐安蜀查看了一番道:「看樣子,我們離金陵簡不遠了,這些骸骨穿着輕甲,加上這裏遺留下來的東西,或許他們是探路的斥候吧。」
說完,唐安蜀又指着那兩個人工開鑿出來的洞穴:「你看洞口的痕跡,是從內往外的,也就是說,他們是從裏面往外鑿出來的,要鑿這個洞穴不僅需要花時間,還需要大量的人力,所以,金陵簡應該離這裏不遠了,你休息好了嗎?」
安息香起身道:「休息好了。」
唐安蜀撿起自己的千機囊:「事不宜遲,我們走吧,還得去找古副官他們。」
安息香跟隨唐安蜀進洞後,欲言又止多次,終於問道:「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唐安蜀反問道:「你指什麼?」
安息香道:「你自己說過,你本身對金陵簡毫無興趣,一開始踏入這個圈套,只是因為你師父的吩咐,但你從孫三那已經得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師父一手設計的,你為何還甘願冒險?」
唐安蜀不假思索地回答:「如若我不冒險,誰幫孫三?」
安息香快走幾步:「要知道,孫三原計劃中連你也不放過的,他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前來尋找金陵簡的人。」
「我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幫孫三。」唐安蜀邊走邊道,「我如果不幫他,蛇心島會變成真正的地獄,接下去就是甬城,甬城之後呢?誰也不知道。」
安息香頓了頓道:「聽起來,你是個好人,我以為所有地相都是自私自利的混蛋。」
唐安蜀聞言,感覺安息香對地相這個職業似乎有些厭惡,但他並未追問,只是道:「我是什麼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壞人會做什麼,好人又該是什麼樣,我也不想去研究。」
「研究?」安息香忍不住笑了,「好人壞人從行事方法就能夠看出,這有什麼好研究的。」
唐安蜀停了下來,兒時的回憶又試圖從腦海的那座監獄中逃出來,他閉眼努力抑制着。
安息香覺察到了他的異樣,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走吧。」唐安蜀睜開雙眼,深呼吸一口,「孫三以前是海盜,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他是壞人,對吧?」
安息香道:「對。」
唐安蜀又道:「後來孫三為求自保,雖然被我師父蠱惑,占蛇心島,建磔獄,所做之事也屬於惡行,對吧?」
安息香道:「當然。」
唐安蜀停下來:「而現在的孫三,卻為了贖罪,想盡辦法不讓傳屍風被人重新帶回到人間,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反抗我師父,這是幡然悔悟,浪子回頭,那麼,他現在是好人嗎?」
安息香略微思索後回答:「算。」
「算?」唐安蜀淡淡道,「也許我們沒有被過去當海盜的孫三殘害過,但那些被他殘害過的人呢?即便知道他現在贖罪的行善,也不會認為他是好人,那麼,你覺得,孫三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安息香沉默了,她的確不知道,她從未去細想過。
唐安蜀笑道:「好與壞,好人與壞人,如果那麼簡單就能定義,佛家就不會有六道輪迴之說了,因為單是一個六道,就困惑了多少聖人。」
安息香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胡深是你師父,現在要你對付他,你能做到嗎?」
唐安蜀卻是回答:「我現在這麼做,就是在報恩。」
安息香很是不解:「報恩?」
唐安蜀道:「他是我師父,他將我從苦海之中解救出來,我心裏始終相信,他絕非大惡之人,所以,我想搞明白他用了這麼多年,布下如此繁瑣又細緻入微的迷局,為的是什麼?他為何要如此痴迷陵簡?」
安息香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唐安蜀道:「若非本人,旁人是永遠無法明白的,就如那些身負血海深仇的人,旁人勸說他們放下心中執念,只是因為無法感同身受,如果有相同經歷,旁人那些勸說他們寬宏大量的言語一定說不出口。」
安息香邊聽唐安蜀說,邊看着他的後背,其實從唐安蜀喝完她煮的豬肺湯之後,她就已經對這個地相另眼相看了。雖然,她和古風、孫三、樂正賢一樣,覺得唐安蜀雖然隨時都是滿臉笑容,但實際上並不信任身邊的任何人,可在關鍵時刻,他卻對同盟者毫不防備,這點在他與裘谷波只是通過電文互通消息就可以看出。
而且,唐安蜀似乎無所畏懼,無欲無求。
他是天生這樣,還是曾經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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